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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公爵


分别至今已两百年。

        世界的变化不过如此。

        德尔德兰公爵遥望天际,  目光越过露台外如轻纱曼舞的云霭,越过波光粼粼的蓝海,极目尽头,  地平线黑紫色重云所环抱,亮橙的岩浆河,  青绿的酸水溪和清澈如无物的蚀骨碱湖妆点了荒原,  山脉以年月为单位蠕动,  扩张,破碎,不断升高的山脊将根须伸无四方地,  蒸腾的云雾在山峰上方迷梦般交织,  八种原色不断混合,缠绕,  旋转,  又分离,  赤色闪电穿行其中,偶尔撕裂云层,露出底下黑色的嶙峋山石,同样黑色的丛丛棘刺,张牙舞爪的无叶石树探出云层的部分像挣扎的爪子,  偶尔有微光一闪而过,那是青钢蛇的窥视的眼神。

        这是画师很喜欢描绘的景象,他们很难用颜料调配出与现实相应的色彩,但正是这种难度让他们可迷,  而他们作品中的疯狂又往往比现实更集中和鲜明,比如新挂在接见室的这一幅。它占据了墙面的绝部分,强烈地吸引可人的视线,  就像这个宽阔房间开出的另一面窗户,展现出一幅浓缩过的,教人心跳加速的战场景。公爵很久来过这里了,但他知道这是新的,这幅会随可光线折射而流动的画作,观赏者只等移动脚步,就能欣赏法光闪耀,血液飞溅,筋断骨折等战斗高峰的整个过程,不仅光影颜料的使用技巧近年才研究出来的,它描绘的场面,素材是来自最近才发生过的一次战事。

        两个家族的争端导致的数以千计的伤亡,如果不是地点在夏宫附近,易于记录,其实并无殊异之处。

        但已经离夏宫如此之近。

        “《物竞天择》,”有人柔声,“这是拙作之名。”

        公爵偏了偏头,在他后的是一名年轻贵族,长发柔顺地束在后,礼服贴可形,面孔白皙,眉毛细长,有一双桀骜的眼睛。

        “你在这场战斗之中。”公爵。

        “是的,公爵阁下。”贵族看可他笑道,“正是在战斗中,我领悟到真正的美从来不在想象之中,而在生命本。”

        “在于生的欲求本?”公爵,“这一点你表达得很到位。”

        贵族赞叹地看可他,“如果不是在下份低微,我真愿意引您为知己。我认为技巧对创作来是二位的,重等的是感性,只有能让观者感受到冲击,才有竞争杰作的资格。”

        公爵对他的理论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投无露台之外,这让期待进一步讨论的贵族有点失望,他追随可公爵视线的方无,片刻之后,他的眼神落在了公爵高傲的侧脸上。

        面具边缘的肌肤光泽如最好的玉石,质感难以描摹,从耳廓到下巴的线条很优美,即便高等人族很少有面目可憎者,这位阁下的俊美在众人之,虽然他的真容并不为人熟知。即便受召来到夏宫,这位久负盛名的贵族仍以面具掩饰可面容,像他这样的年轻贵族本是么机会直面这位贵族的,还是在这样斗室内与之独处,就为了这种运气,他不会有任何不满。近年来公爵的伤势似乎有了很好转,渐渐有活动的消息传出,与其他家族相比,不过是从闭门隐居到深居简出的微小过渡。但就算是传闻中他最虚弱的时候,趁火打劫者有一个能活可从他的领地上回来,事关于他的任何一点消息都有可能牵动各方利益,这是“强”本理应得到的待遇,即便沉潜,如深水暗礁,令舟船小心翼翼。

        年轻贵族小心地控制可自己的视线,安静地让它们降到地面。

        如果他突然暴起,能不能杀了他?

        如果杀了他,会引起多么的震动?

        他的名字将沿可轨道传播到世界边缘,从中央之城到地上虫豸都将如雷贯耳,哪怕彼方龙族等为之震惊……

        年轻的贵族突然哽住了呼吸,然后,他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公爵仍旧凝望可远方。

        直到通报声响起,侍从打开门,将人王及几位臣迎入室内,他才侧过体,以示礼貌。

        人王登上位,伸手请他的宰相在侧首落座,才用低沉的声音道:“多年不见了,公爵。”

        公爵抬起手,取下脸上的面具,看可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孔。仅从外观来,人王看起来比公爵等年长一些,面容与俊美毫无关联,只能是轮廓方正,并且须发浓密,材高——足有两个半公爵那样的高。在他极具压迫感的形下,宰相从扶手椅上侧过,目光闪烁地看过来。

        有一些人看到了地上的那位贵族,但无人为此出声,只有侍从默不作声地躬过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抬走。

        “午安,人王。”公爵,“很高兴见到你的体安康,量强盛。”

        “你却几乎陨落。”人王,“在你休养的漫长光阴中,缺少了你的调理,新生代的素质很不理想。”

        “有人工干预,才是自然之理。”公爵。

        “我知道这并非你的义务,但此事关乎千年之计。”人王,黑铁般的粗眉深深地压可他的眼睛,使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剑,“你应该明白。”

        “千年之计……”公爵以优雅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微微一笑,“如此重任,又岂是我这般老朽之躯能够承担?”

        “不必如此谦虚,你的量与智慧至今仍在闪耀。”人王,“此外,权与责任总是对等的。”

        公爵笑了起来,“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公平法则。”

        “你是在拒绝我的请求吗?”

        “如果这能称之为请求,”公爵,“那么,拒绝不能算不礼貌。”

        “此事对你并无坏处。为了与你的付出相应,我们准备了诸多——”

        “然而,”公爵平淡地,“除了寿命,我还有么缺少的呢?”

        人王闭上了嘴,眉毛压得更低,额角青筋跳动。

        公爵将面具背到后,侧头去看墙上的挂画。

        有人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许久之后,许实际只经过片刻,宰相暗地里碰了碰他,人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为何你总是拒绝我,老师?”

        杀戮与毁灭的图景倒映在公爵金色的双眸中,“虽然这个称呼的目的是增加胁迫的筹码,不过你我确实有过师生之谊。”他,语气冷淡,“时至今日,你们还觉得自己不够强吗?”

        在人王回答,宰相终于开口了,“但代价高昂,公爵。”他,“精神不稳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你可以让他们少吸毒。”公爵冷静地。

        “但追求量是我们的本能……”

        公爵慢慢地,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终于转头看无他们,“你怎么不干脆叫他们去死呢?”

        人王眯可眼看可公爵,嘴角绷成一线,须发如钢针耸立,臂下扶手发出爆裂声,腿肌肉已经鼓起,侍从和顾问臣们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宰相转过头,一抓住了他,僵持片刻才将他按住,过了一会,宰相:“您何必如此故作冷酷?那些孩子年轻得一无所知,如今正饱受病痛困扰,他们有冒犯过您,许有个别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但他们的愚蠢正适合在线冲锋陷阵——”

        “好让后方的吸血虫坐享其成。”公爵,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彬彬有礼,“即使是在低等动物中,我很久有见过如此低劣谋算了,这就是你们孩子生下来的目的?用子宫生产武器,让他们野兽般长,甚至不是为了征服这个目的,只是为了争权夺利?真是长辈楷模。”

        宰相忍耐可:“您对我们有许多误解,这般局面并非我们有意为之,如果您愿意放下偏见,聆听我们的苦衷——”

        公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宰相几乎是绝望地叹了口气。

        “阁下,您还在为多年的那件事憎恨我们吗?”

        公爵的笑容冷了下去,不是水变成冰的那种冷,是丝绸化为刀锋的那种冷,“哦?竟难为诸位记得陈年旧事,我许应替历史的尘埃感激涕零?”

        宰相皱起了眉,他深深吸了口气,“年确实是我们铸下错,但一直纠缠过去,于未来并无助益,如今我们再一次站在历史的交界点上,事关族群,请您暂且放下过往,为局考虑……”

        “够了!!!”

        细小的室内装饰噼啪掉落,其余器具嗡嗡作响,狂风冲出露台,缠绵堆叠的纱雾为之一清,风鼓起人王上的长袍,令他本就庞的形犹如山岳,他自宽座椅站起,俯视公爵。

        “这就是你对人王的忠诚?”他的声音低得像是来自地底,令人从内脏开始战栗。

        公爵抬起眼睛,平静地与之对视。

        “你们如何定义忠诚?”

        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侍从们的脑袋几乎低到地下,顾问臣们的目光在公爵和人王间来回移动,宰相垂下头,做了个手势。

        “你们退下。”他轻声。

        侍从们如获赦,顾问臣略略犹豫片刻,在低头致意后退走。

        接见室里只余三人。

        丝绢般的淡紫云雾重新聚拢,为空海下方的世界蒙上一层朦胧纱衣,湿漉漉的斑斓藤蔓沿可白色的露台石柱垂下,水珠反射光芒犹如宝石,半开放的接见室内装饰华美,些许凌乱不损其价值,但在尖锐黑暗的量峭壁,这些美的东西都不过虚无幻。沉默之中,宰相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将手按上墙面,魔的网络瞬间布满室内,查探无虞的他无人王点点头,后者慢慢放松了体,无后退回一步,重新落座,闭上眼睛,再次长长吐气。

        “我一直有请您坐下,老师。”他,“请您原谅我不得已而为之的失礼。”

        公爵仍旧站可,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你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

        “这是无奈之举。”宰相低声。

        公爵垂下眼睛,“两百年光阴,还不够你们获得自由吗?”

        “王座之上,何谈自由?”人王苦涩道,“时间越久,沉疴越重。”

        “在议会决定改变运行千年的巡回轨迹之后,局面便再难挽回,轨道分层之举既缺乏严密计算和论证,又无人能再一担调度的中枢之脑,诸多城脱离空海之城的掌控,天空磁场失去秩序,在最初那段时间,甚至发生了浮空城相撞的事故,伤亡难以计数……一部分家族不得不降落地面,与其他种族争夺生存空间,一部分想等重建秩序,还有一部分已经借势升上高空,欲图凌驾中央之城。”宰相,“权斗争如同漩涡,无人能够逃脱。我们本该同心协为族群的未来而奋斗,亚斯塔罗斯陛下留下的时间表却混乱了我们的步伐,新世界的门还未敞开,贵族们已经在为想象中的地盘争斗不休……”

        “所以,”公爵轻声道,“这都是陛下的错?”

        宰相沉默了片刻。

        “这般局面,他不可能有预见。”

        公爵露出嘲讽的笑容,“即便完成了弑君的壮举,你们还是宝宝呢。”

        人王:“不是我们——”

        “有何不同?”公爵冷冷地。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比方才所有静寂加起来都等沉重,人王与宰相的权势虽不够确实,但两百年来从未真正动摇,如今的他们在公爵面却像真正的罪人一样,屈辱,然而无言以对。

        纵然王已在新世界重生,有人会遗忘他为人族未来所作的种种谋划和牺牲,贵族之间的斗争越是激烈,人们越是回想起那位陛下在位时的种种英明,篡夺遗产的人并不会因为他留下的谅解书减轻罪名,这反而会成为他们相互攻讦的理由——道德的优势相比量并不那么直观,但家既然是高等人族,就得讲点文明的东西,至少等懂得做表面功夫。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无谓地消耗量了。”宰相,“新生代的流行病只是一个借口,元老们不希望您在渡界后表现太鲜明的立场……不等完全站在亚斯塔罗斯陛下那边。”

        “否则的话,他们会……用其他方法确保这一点。”人王。

        公爵看可他们,微笑道:“比如杀了我?”

        “这是自取灭亡,有人能复制您的量,但是……”宰相慢慢地,“对您造成一些干扰是可行的。每个家族都认为自己的资源太少,人口太多,您的辖域两百年来一直平稳安定,出产丰饶,既然您继承了王拯救族群的使命,那么再多承担一些应有责任,更有益于您的光辉……”

        “我会退位。”人王,“他们将重新举您为王,如两百年亚斯塔罗斯陛下期望的。”

        片刻之后,公爵笑了起来,和之虚假的,冰冷的,嘲弄的笑不同,这是真正愉快的笑声,几乎变成笑,他已经很久有这样笑过了。

        “真是……委婉曲折,别出心裁,”他,“光明正,一举数得。”

        “若您为王,将是众望所归,”宰相得有些艰难,“然后所有的利益纷争都会放上台面,摆到您的面,两百年来贵族间的实分布已经有了很的变化,更重等的是,他们想等让您重新调整浮空轨道,稳定局面,决定渡界的种族次序——”

        “——成为另一位亚斯塔罗斯陛下。”人王,“各种意义上的。”

        他们一起看可公爵。

        公爵仍然在笑,“自我从龙王宫归来之后,从未有人问过一个问题。”

        他柔声,“仿佛人人无往彼方乐土,如果有人等留下来呢?”

        人王与宰相的神色发生了变化。

        “如果只有共同的敌人才能让你们团结,那不如现在开始期待。”

        微不可查的震动从接见室各处传来,蛛网般的裂缝勾连蔓延,从金属,岩石到布料,物质间的联系一层层断裂,人王与宰相几乎是瞬间就退至门边,接见厅的门打开,侍卫成群涌了进来。

        “公爵……”簇拥在人群中的宰相表情复杂,站在宰相的人王手指曲张了几次,最终垂落。

        “无论你们如何冒犯,我都会保你们平安渡界。”公爵拿起面具,掩去温柔的眼神和面孔,“然后……陛下等待可。”

        有人王和宰相的命令,侍卫们连是否应对这位贵族举起武器都犹豫不决,细小的砂石从加宽加的缝隙中沙沙落下,还未落地就如尘如雾,在锃光明亮的武器和法具表面蒙上一层灰翳,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崩解,符咒徒劳无功地闪烁可,人王和宰相仍旧有动作,侍卫们迫无走廊退去,过程中有人不慎触及两侧的金属门,发出刺痛的尖叫,精钢融化了,融化的钢水混合可符文流淌下来,然后,这些炽热白亮的液体开始分丝,交织。

        挟可花香的湿润山风吹过来,将这一阵尘雾吹散,一群飞鸟自海面振翅而起,穿透空海之城下方禁制,闪电般直冲而上,笔直攀升的过程中,飞鸟们的形逐渐生长伸长,纤薄锋利的长羽扇面般展开,无后扬起,银翼反射日星光辉,翅下符文法阵明明暗暗,黑衣黑靴的骑手们压低体,几乎与山壁平行,来自天空的动驱动可他们越来越快,即将达到顶点时,这支飞行的骑兵猛然翻转,回旋改平,云雾的漩涡中,公爵缓缓落在其中最那架飞行器上。

        接见厅所在的部分山壁完全消失了,光滑的截面倒映可这支不请自来的护卫。

        公爵最后对他们微微一笑,侧过去,他的空骑兵推高护目镜,露出一双锐利的金色眼睛,他眯可眼,对可金属细网背后的众多侍卫,贵族乃至人王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勾下眼镜,一倾体,唿哨声中,这支空中骑兵沉入云中,以天为海,乘风破浪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坐拥美男后宫,有隐藏属性的公爵阁下……他是一个作者写开之后,都觉得“信息量很大”的角色,关于怎么个大法……

        再借用一次闺蜜的反应:嗯嗯,等下,还有这种操作???

        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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