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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归乡之路


陶守拙的声音很响亮,但人却不太高,面白无须,也像个士人。从他样子来看,似乎该是个宽厚的人,不过也未必。沈西平的样子也很清雅,看到沈西平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是个好杀的人,陶守拙约略有些沈西平的样子,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也和沈西平相似。

他走进练刀房时,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进门,陶守拙便对我笑道:“这位便是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吧?”

我还不曾站起身来,趁势也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道:“陶都督,末将正是楚休红。”

他眯起眼打量了我一下,道:“楚将军远来辛苦,请去歇息吧。你是要回帝都吗?”

“是,望两位都督施以援手。”

陶守拙笑了笑道:“好,我与周都督商议一下,明日送你们回帝都。”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笑意有点古怪。

周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道:“唐开。”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行礼道:“唐开在。”

“你陪楚将军去来仪馆歇息吧,我还有事与陶都督商议。”

唐开道:“是。”转向我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站起身来,又向周诺和陶守拙行了一礼道:“二位都督,末将告退。”

告退是告退了,但手里的木刀一时还不好放,杜禀过来接了过去。在他接刀时,我见他眼中带着些笑意,也不知有什么开心事,和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判若两人。我道:“多谢。”和张龙友两人跟着唐开走了出去。

杜禀原先将我们安置在城门口行营边的一间屋内,唐开引着我们到了来仪馆。这来仪馆是家客栈,门口挂了块很大的匾额,上面便是“来仪馆”三字。我正要走进馆门,却听得身后薛文亦惊道:“是鲁晰子的手笔啊!”

我也不知鲁晰子是什么人,我只道出了什么事,转头道:“怎么了?”

薛文亦半躺在担架上,指着那匾额道:“统领,你看,这三个字是鲁晰子所凿!”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虽然人还很是委顿,一根食指却在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琢磨这三个字运凿的方位法度。唐开本走在最前,听得薛文亦的叫声,转头道:“这位先生眼光不坏,这三个字正是鲁公于天佑五年巡游至此时所凿。”

我道:“鲁晰子是什么人啊?”

薛文亦道:“统领,你不知鲁公是何人吗?唉。”他这一声长叹叹得一波三折,似乎我不知鲁晰子是何人,这一生是白活了一般。我道:“我是不知,好像没有一个名将姓鲁啊。”

薛文亦道:“鲁公是百余年前天下第一名匠,有‘鬼工’之称。他本也在军中为工正,因斧凿锯刨之技天下无双,先帝将他提拔入工部任侍郎之职,监修郊天塔。”

郊天塔是帝都名胜,位于帝都西郊华表山上,建造已逾百年,本是当时的帝君突发奇想,要在华表山造一个全帝国最高的建筑物,祭祀天神和历朝历代的将士。华表山风很大,国殇碑高达五丈,本已似非人力所能,而郊天塔却达三十六层,连塔尖共二十九丈七尺,建成时,这一代帝君的御制诗中有“浮云未敢凌其上,天下名山孰与齐”之句。

华表山不算高,算上这二十九丈七尺高塔,也不见得是天下至高。我听说帝国西南边陲,人迹罕至之地,有连绵不尽的群山,每一座山峰都高耸入云,便是一百个郊天塔那么高也有,帝君诗中的“天下名山孰与齐”的话自然是吹牛而已。不过帝都一带方圆百里,的确再没一座山能比建在华表山头的郊天塔更高了。登上郊天塔顶端,周遭百里尽收眼底,也的确有唯我独尊之势。不过郊天塔实在太高,听说到了顶端会觉得连塔也被风吹撼摇动,所以不太有人敢登上顶去。郊天塔初成时,朝中刑、兵、吏、工四部尚书就同时上书,劝谏帝君珍惜万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那一代帝君大概也觉得登顶太累也太怕人了,祭过一回便不再登塔祭天,这座郊天塔也变得名不副实。

当时帝君起意筑塔,召天下良工于帝都,但却没人敢监工督造。当时工部尚书甚至以“此塔非人力可成”为由,力辞任命。于是有人举荐当时任军中工正的鲁晰子监工,帝君便抱着让他试试看的心思,破格提拔鲁晰子为工部侍郎,督造郊天塔。

三十六层郊天塔,那是前所未有的大工程。鲁晰子受命于天佑元年冬,花了一个月工夫,走遍华表山,选定了北侧第三峰为造塔之地,只用了七个月,于天佑二年夏季来临时,此塔落成。如此雄伟的建筑,却用了短短七个月便已建成,旁人多有微词,觉得这塔定然不能长久,众议汹汹,以至于帝君也觉得鲁晰子多半在偷工减料,将他下狱。恰好这年夏天华表山起蛟,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华表山上合抱粗的大树多被连根拔起。众人只道郊天塔定会夷为平地,哪知风过后,郊天塔完好无损,周围多有大树倒伏,塔上却连个瓦片都不曾掉。于是京中大哗,鲁晰子当场释放,先前对鲁晰子弹劾最力的工部尚书下狱。帝君本有意命鲁晰子任工部尚书,但鲁晰子以年事已高,身体不佳为由辞官,就此周游天下。

安排好住房后,我听着薛文亦如数家珍地说着鲁晰子的事迹,不禁有点唏嘘。鲁晰子最终辞官,大概也是对宦海绝望了吧。当时的帝君还有从善如流之名,但如果不是一场大风,鲁晰子也要不明不白地含冤死于牢狱。看破了朝中的结党营私,鲁晰子就此跳出是非,倒也不失为上策。

薛文亦讲到鲁晰子最后云游天下时,脸上已是难得的红光满面。他比鲁晰子要晚百多年,但巧的是,他也在做鲁晰子当年做过的官职。在薛文亦这等工匠眼中,鲁晰子就好比我们眼里的那庭天,已经成为他们的神话了。

说完了,薛文亦有些气喘,我到桌上给他倒了杯水道:“薛工正,你歇歇吧,别说了。”

薛文亦道:“鲁公遗迹,如吉光片羽,良可珍贵。你看他凿出的三个字,每一凿都切合木纹肌理,绝不拖泥带水。”

我也看不出这三个字有什么特别的,道:“有什么特别吗?我也看不出来。”

薛文亦摇了摇头道:“统领,你不谙刀锯,自然不太知道此中奥妙。凡是木板,皆有纹理,而纹理不一。若是将纹理切断,那这块木板强度大减,断处年深日久,便会断折,所以凡是旧匾,你若细看,上面的字多半有些变形。鲁公凿此三字,每一凿皆沿着木纹,是故这块匾额虽历百年而字犹如新。”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可看不出来。”

薛文亦叹道:“唉,鲁公神技,一精至斯。吾辈虽浸淫此道,安可梦见。若他年我能有鲁公万一,我薛文亦亦可称名匠而无愧矣。”

他忽然说得像个士人,我又笑了起来,道:“好了好了,你歇歇吧,我去看看吴万龄他们。”

薛文亦忽然脸一红,道:“统领,还有……那个……”

我道:“是秦艳春吧?她们四个住在一块儿,没事。”

秦艳春就是那个一路上负责照料薛文亦的女子,原先武侯选了六个女乐,给她的名字叫“橘”。后来她们和我们算熟了,秦艳春也不喜这名字,还是用的本名。我虽然不太关心她们,但也看得出,秦艳春对薛文亦很是关心,而薛文亦也似很喜欢她。薛文亦年纪不过三十左右,人也说得上英俊,跟秦艳春站在一起时,很是般配。我想等我们回到帝都,他们多半便会成婚,而张龙友、吴万龄也都有一个很接近的女子,恐怕也会成为一双。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

照这么想,她也该和我成为一对吧?我虽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可他们也一定看得出,我很喜欢她。那次她采野果不归,遇到鼠虎,我尽管有病在身还是去找她了。回到帝都,她也许会嫁给我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南征败绩,于我个人倒没什么坏处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得薛文亦叹息了一声道:“唉,我要是伤好了,只怕也还得从军。”

我身上一凛,那等胡思乱想也被打断了。的确,我们回到帝都后,我只怕还只能再次从军。如果我战死在沙场上,那让她怎么办?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我听得吴万龄道:“统领,你在吗?”

我拉开门,吴万龄走了进来。我道:“吴将军,你怎么不换洗一下?”

陶守拙倒是想得很周到。我们一路上衣衫破损,他把我们安置到来仪馆后,还备好了一人一套换洗衣物。

吴万龄道:“张先生去洗了,让我来叫你们一下。楚统领,那个带我们来的唐开走了吗?”

我道:“他回去复命了。怎么了?”

吴万龄道:“统领,你有意在西府军当指挥使吗?”

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有意,人家也不要我当。”

西府军的军制是都督分统五路军。其中正都督统一、二、三三路,副都督统四、五两路。每路军的指挥官叫指挥使,等同于帝国军的一路军主将。我记得苑可祥曾品评帝国军中的几个弊端,有一条是“各军编制不一”,正是说到这种情况。称呼虽然看似小事,平常没甚大碍,但诸军合兵时,因为称呼不一,下级军官甚至不知该向哪个报告。

吴万龄皱了皱眉,道:“我在营中听那个杜禀的口风,似乎周都督有留你在军中任第三路指挥使之意。这第三路重编成军未久,他一直物色不好人选担当指挥使,还空缺着呢。你和张先生走后,西府军的副都督来过,向我问了不少事,许多都是关于你的。听口气,好像也正是这同一件事。”

我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杜禀先前对我还算客气,见过周诺后忽然对我极为冷淡。也许,他本也是争这第三路指挥使的有力人选,因为听说周诺有提拔我当指挥使的意思,大为不满。所以听到陶守拙说要送我回帝都去,他就马上又变了副脸色了。而陶守拙来向吴万龄问过我,只怕是因为对我并不满意,所以还是送走了事。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失笑。周诺也算个自行其是的人,也许在他眼里,只要刀法好便可以当指挥使的,他倒没想到,我根本不属西府军,就算当了指挥使,第三路的士兵哪里会服我?何况我也根本不想留在这里。

我道:“原来如此,这事反对的人很多,副都督陶守拙看样子是坚决反对的,事情铁定泡汤。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吴万龄叹了口气,道:“其实,留在西府军也不见得不好……”

我道:“留在这里,那四个女子怎么办?”

吴万龄脸一红,道:“要是留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开枝散叶吧。凑得也巧,我们四个人,她们也是四个……”

我不禁笑了。这四个女子是武侯搜来要献给帝君的,但如今我们也不必在意这事了。我道:“回到帝都,我们当然不会把她们献出去了。我也不想靠她们升官,不然何以面对九原下的君侯?”

一说起武侯,我们都不禁沉默了。十万大军,现在大概也大多已战死在最后一战中了。那么多曾朝夕相处的袍泽,现在,也许已是高鹫城中的一堆枯骨了吧?

吴万龄被我说中了心事,脸又是一红,也不再说什么了。他年纪和我相近,平常比较沉默寡言,但知慕少女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便是在辎重营中被叫成呆子的张龙友,他岂不也会喜欢一个女子?我看了看一边的薛文亦,笑道:“你害什么臊,便是薛工正伤重躺着,也没少跟那个秦艳春眉来眼去。”

薛文亦虽然伤还没好,依然躺着,听我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笑了,道:“楚将军真会说笑话。”

正说着,有人敲了敲门,听得那个秦艳春在门外道:“薛先生,可以进来吗?”

我笑道:“薛工正,不打扰你们情话绵绵了。吴将军,我们去洗澡吧。”

来仪馆依着一个温泉而建,在屋后,有一个巨大的澡堂,当中用石头砌出了一个浴池,里面是一池温泉水。听说这也是鲁晰子的设计,温泉水一头进来,一头出去,浴池中的水总是保持流动,所以一直很干净。

我们来洗时,张龙友正在里面洗着。浴池居然是男女混浴的,那些女子大概也都是些有钱人的侍妾。洗完了,穿起了新衣服,吴万龄忽然道:“楚将军,她们怎么不来洗?”

我笑骂道:“你真是饱暖思淫欲。”

吴万龄被我骂了一句,也不禁笑了笑。

洗过热水澡,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舒服得如坐春风,道:“薛工正大概还得鬼混一阵,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符敦城。”

吴万龄道:“好啊,我也想再看看这儿。听说兵乱以前,符敦城中平常便有百万人口,是中西四省中的第一大城,古迹也很有不少。”

张龙友道:“是,法统共有三十六洞天,天水省便有霍林上玄、太乙总玄、洞虚咏真、太玄司真、宝玄洞真、朝真太虚、大酉华妙七个洞天,其中太乙总玄、太玄司真、宝玄洞真便在符敦城一带,通称为三玄洞天。一省有如此多的洞天,只有之江省可与之相比,但之江省诸洞天分得太散,东平城里只有一个洞天,这就比符敦差得远了。”

吴万龄道:“张先生,你这些倒背得熟。”

张龙友道:“这等名目,我从小便背得熟了,只是一处也没去过。除了三十六洞天,还有什么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我都背得很熟的。”

他还待再说下去,听他的意思好像要把那九山二十四治,三界七十二福地全背上一遍,我忙打断他道:“行了,以后再说吧。我们去看看外面。”

我们刚走到来仪馆门口,有个人走到我们跟前道:“三位将军,你们要出去吗?”

我道:“是。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来仪馆的司馆,我叫梁德,叫我阿德便可。唐开将军关照我,三位将军若要出门,由我陪同几位出去。”

这是监视我们吧?我也没有多说什么。有他带路也好,反正我们也不是什么细作,没有什么要瞒人的。我道:“好吧。”

在符敦城里走了一圈,已是黄昏。城中尽管处处疮痍,但也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符敦城易守难攻,城中又粮草充足,若无内乱,城中一向安定,所以天水省虽然僻处一隅,人口却是十九行省中最多的。现在兵祸已息,城中虽然人口大减,仍不失繁华,到处都有做生意的人。听梁德说,现在符敦城又有了五十万人口了。西府军总营原先在天水省北部,迁入城中后,驻地的居民有不少也跟了过来。看样子用不了二十年,符敦城又会回复百万人口的洋洋大观。

绕过一圈后,夕阳西下。我们站在城南的望江阁上,看着押龙河。河中波光粼粼,夕阳把河水也映得通红,河心时而有鼍龙翻起波浪,远远地望去,只是说不出的祥和。

不知为何,我心头一痛,似乎要落下泪来。这时,听得张龙友叹了口气道:“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两句是天机法师在《皇舆周行记》中的诗。《皇舆周行记》我不曾看过,但这首诗却流传甚广。天机法师当初随太子周游天下,经过成昧省首府石虎城时,在城外的江滩上见到一片白骨,怆然吟就的。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淘洗旧刀枪。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我默默地念着这首诗。这首诗只是天机法师口占而成,我也无法体味出里面有什么高妙,但那种隐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数十年后,依然如在眼前。

帝国军和共和军,都只是人而已。记得我和路恭行在驻守北门时,路恭行对那老琵琶师这么说过。可是没什么不同的两军成为势不两立的敌手,如果说士兵本身,根本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说到底,只是为了帝君和苍月公两个人的名分而已。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们的事业,他们就该如蝼蚁一般死去吗?

长风吹来,涛声一阵接着一阵,依稀似有千军万马,又似呜咽之声。

陶守拙没有食言,第二天我们一起来,唐开已在门外等候。我刚走出去,他向我拱拱手道:“楚将军,周、陶两位都督已为诸位将军备好车马,由我护送将军入帝都。”

我倒小小地吃了一惊,陶守拙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让我走似的。我本以为他最多给我一辆车,几匹马,没想到他还派人来护送。我道:“两位都督错爱,楚某实在感激涕零。”

唐开道:“本来两位都督有意请楚将军盘桓数日,要向楚将军打听一下战况,只是为帝君贺寿的贡使马上就要出发,不可误了行程。”

原来如此。我道:“我去向两位都督拜谢辞行,请唐将军带路吧。”

我跟着唐开到了都督府。没想到,周诺居然还在练刀房,看样子昨天在练刀房见我也不是他故意折辱我,而是他习惯如此。我向他跪谢后,他也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不知陶守拙跟他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他对我一下子毫无兴趣了。

陶守拙倒很是热情,跟我寒暄了一阵,还对我不能留在西府军大表了一番惋惜。若非我知道内情,只怕要以为是他力主让我留下而周诺不同意了。我一向对这等两面三刀的人物不感兴趣,也只是嘴上客气了几句,心里只是暗笑。

辞别了周诺和陶守拙,出了北门,由西府军在渡口的卫兵送我们渡江。贡使一行有两百余人,十二辆大车,十辆装货,一辆是文贡使所乘,另一辆则由医官乘坐,防备路上有人生病。我们则是两辆车,两匹马。我和吴万龄骑马,她和两个女子一辆车,张龙友和薛文亦、秦艳春一辆车。贡使有两人,唐开充任的是武贡使,不乘车,文贡使是一个叫焦文裕的文官充任。

一上大江北岸,距帝都还有一千余里。车每日可行百里,十余日也可抵达。也只有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帝都已近在眼前了。

帝君的寿辰是三月二十三日,还有近一个月,按理,这贡使走得再慢,一个月也能到达帝都了,不至于要那么急法。陶守拙迫不及待地要送我走,也许是怕我留在符敦城会夜长梦多吧。不管怎么说,他没有把我按上个逃兵的罪名,总还算是忠厚,我还得感激他。

唐开部下中有个叫夜摩大武的很是健谈,因为他是走在队伍最后,和我相并,一路跟我聊个不停,我向他打听了很多天水省的物产风俗。

天水省因为雨水多,盛产茶叶和蚕丝。北地太冷,养不好蚕,所以蚕一向出在大江以南,但养蚕的桑树却不知为何只有在天水省长得最好。以前和平时期,每年一到秋季,天水省便挤满了四处来收取蚕丝以及绸缎的商人。但自苍月公叛乱以来,兵荒马乱,五羊城的商人被阻断了路途,而符敦城的蚕户也无心再养蚕,去年的蚕茧收成很差。西府军入主天水省后,鉴于民生凋敝,便大力发展蚕桑,听说今年的蚕茧又会有很大产量。

茶叶是天水省另一项收入来源。天水省的茶叶与帝国东部的之江出产的齐名,每年足可生产数十万担鲜叶,炒干后的数量仍很可观。茶叶不喜水,也怕日光,天水省雨水甚多,所以茶叶味道偏淡一些,品质与之江省相比有所不及。不过之江省人口少,从茶叶的产量来说比天水省要少得多。除了这两宗以外,天水省还盛产山马。山马个头较矮,跑得虽不快,长力却极好,这次贡使也选出八匹个头较大的山马进贡。这几匹不同于一般的山马,长力和速度都好,完全可与军中常用的宛马中的良驹相比。

听着夜摩大武滔滔不绝地说着天水省的物产,便是坐在马上也眉飞色舞,若是站着的话恐怕要手舞足蹈了。我笑道:“夜摩兄,你对乡土可很是自豪啊。”

夜摩大武道:“自然,生于斯长于斯,这块土地就是我们的生身父母。”

夜摩大武只怕也是个士人出身,说话也很是文雅,但他这句话却令我大起同感。这块土地生我育我,但正如天机法师所说的,“只与英雄作战场”,只是一片杀戮之地而已。

我不想再想这些了,笑道:“夜摩兄,你这姓氏可真少见,我还不曾碰到过有你这个姓的。”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姓,是‘氏',我的名字叫大武德拉旺堆孔巴,是夜摩族的人,你们华族可没有‘夜摩'这个姓,我原来名字不太好叫,所以才被人这么叫法。西府军中,我的族人不少,你只消看到有姓夜摩的全是。呵呵,蛮族之人。”

我叹道:“民族只是民族,大武兄谈吐不俗,说什么蛮族。我虽是华族,与大武兄相比,真是望尘莫及。”

夜摩大武道:“楚将军谬赞,大武实在愧不敢当。对了,楚将军,你们带来的这四个女子是从高鹫城掳来的吗?”

夜摩大武这个“掳”字说得很难听,但这也是事实。我道:“是。”正想说一下,现在她们不是俘虏之类的话,却听得走在前面的唐开喝道:“夜摩大武,过来一下。”

夜摩大武答应一声,催马上前。大概唐开听到了他的话,怕我尴尬吧。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好觉得尴尬的,事实就是事实。

我扭头看了看,吴万龄骑马走在她乘的那辆车边,大概是护着她们。

回到帝都,我们大概会同时成家吧。可是,突然间,我想起了苏纹月。

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子,可是,现在,她的魂灵在哪里了?会不会怪我?

我心头一阵阵搐动地痛楚。苏纹月的一颦一笑,好像如在眼前。

这时夜摩大武又带马过来了,仍是走在我边上。我道:“大武兄,有什么事吗?”

夜摩大武道:“要过乙支省境了。唐将军让我们小心点。”

我想问问到底有什么事,看他的样子,好像一下子不敢多说,也许,唐开警告过他,让他不得跟我多说什么吧。想起在符敦城里,我们出去一趟还得有一个梁德跟着我们,西府军对于我们仍是很不相信啊。陶守拙在劝说周诺打消让我进入西府军的主意时,大概也对他说“来历未明,未可置于身边”之类吧。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晚车队歇在一个山坳里,第二天一大早重又出发。天水省一带山岭崎岖,大江在群山中蜿蜒穿折,奔流向东。乙支省和天水省相邻,过大江向北再走一百余里,翻过一带山脉便是乙支省境。乙支省远没有天水省繁华,人口极盛时,全省也不过两百万,经过兵乱,只怕更少了。

走了一程,绕过一个山口,唐开突然带马向回跑来,大声道:“要过鬼啸林了,大伙儿当心,刀枪都拿出来。”

他沿着车队跑了一圈,押送车子的西府军都取出了兵器。我有些茫然,道:“大武兄,怎么了?”

夜摩大武道:“鬼啸林现在有一批盗匪啸集于此,遮断要道,经过这儿时得当心点。楚将军,你没兵器吗?”

我的武器只有一把百辟刀。百辟刀虽然锋利,却只是腰刀,在马上没什么用。我看了看吴万龄,他在我身后也有点茫茫然。夜摩大武催马到一辆车前,从车上抽出两支长枪。这长枪原先被绑在贡品边上当成加固的木棍的,大概也是一物两用吧。他把长枪交给我们,道:“若真碰到了那盗匪,你们小心点。”

我接过长枪掂了掂。天水省的人普遍较矮,这长枪也比我惯用的轻好些,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并不见得弱。我把枪舞了个花,熟熟手后又搁到马身上,道:“那盗匪很厉害吗?”

夜摩大武道:“他们原是李湍的卫队,共有百余人,为首的原是李湍的贴身侍卫,名叫曾望谷,自称‘鬼头曾',这支匪兵也自称为‘鬼军'。鬼啸林方圆有两百多里,他们来去无迹,专门掩杀西府军的人,我们曾派大军扫荡,却根本找不到他们。

夜摩大武说完这些,又马上闭上了嘴,大概想起唐开的告诫。

怪不得要两百多人来保护贡使吧。听夜摩大武所说,曾望谷专门掩杀西府军,那也是为李湍报仇的意思。这地方正值西府军到帝都的要冲,曾望谷守在这里,西府军也防不胜防。

鬼啸林里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巨树,高的有十余丈,矮的也有五六丈,地上的落叶积得厚厚的,也不知有多少年了,而树叶也长得茂密已极,风吹过,满树叶子被吹得一阵阵响,真有如鬼哭。现在正是大白天,阳光却只有从树叶的缝隙间偶尔漏下一些,里面仍是一派阴森。

这里也实在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如果是蛇人的话,在这种树林里更能显其长,只怕有十来个蛇人便可将两百多士兵斩杀干净了。曾望谷的手下不知战斗力如何,肯定不及蛇人善战。但他原先是李湍的贴身侍卫,那绝非弱者。

我不禁忧心忡忡,带了带马,走到吴万龄边上,小声道:“吴将军,我们要小心点,防着他们从后面攻上来。”

曾望谷的人没有唐开人多,他们兵分两路前后夹击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也不可不防。吴万龄也有点担忧地看看四周,道:“楚将军,在这里骑军可无所展其长啊。”

那些大树虽然间隔不太窄,但马匹总不能如平原地带一样飞奔的。唐开的人全是骑在马上,一旦中伏,马匹反而成了累赘。这问题我也想到了,但一旦下马,车队行进的速度更加缓慢,只怕更会遭人伏击了。如果正面相对,曾望谷的队伍没什么可惧的,现在却不得不防。

我到了薛文亦所乘的车边,拉开了车帘。因为有个张龙友在里面,三个人倒是正襟危坐。一见我,张龙友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有乱军可能要伏击,你们要当心点。”

张龙友摸了摸腰间的剑,道:“要不要帮忙?”

我不禁失笑。张龙友的胆子倒也不小,只是他的本领,绝不在刀剑上,要他帮忙也是越帮越忙。我道:“你在里面吧,护着薛先生就行了。”

我到了车的另一边,和吴万龄一人一边守着。

鬼啸林正如其名,听着头顶的风声,也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渐渐地已入林中的腹地,唐开他们脸上越发凝重,已是战战兢兢了。

正走着,忽然,前面发出了一阵响,听声音,是陷入了陷坑,随即从四周传来了一阵巨响,倒似有一队锣鼓同时炸响。这声音突如其来,我的座骑也人立起来。我一把拉住缰绳,眼见拉着车的两匹马也有要惊的样子,我一拍马,冲了过去,拉住了马缰。但这也是多此一举,赶车的马夫驭马之术很是高明,那两匹马一有惊的意思,他已拉住缰绳,将两匹马收住。这时,我听得唐开大声道:“全体下马,准备接战!”

西府军士兵丝毫不乱,整齐划一地跳下了马。看过去,在最前面有人摔进了一个坑中。那坑不太深,摔下去的人身手矫健,已翻身跃出。

怪不得下马啊。唐开大概已料到了这一手,一旦马惊了,那就自乱阵脚。现在人人都在马下,那些马也都被带住,曾望谷这计策便落空了。

我也跳下马来。马匹刚才被突如其来的锣鼓声一惊,现在还在踢打着地面。我在马脖子上抚了两把,马也定了下来。

哪知还不等我庆幸,忽然破空之声疾传而至,一支羽箭“铮”一声钉在她坐的车门上。

这箭是从路左边射来的,正是我所在的一边,我大吃一惊,右手将长枪在地上一撑,左手在腰间一拍,百辟刀已离鞘在手,人也踩在了车边的踏板上。

在踏板上,我已看得到里面了。她们三个女子都有点惊慌,她虽然不至于手足无措,也有些脸色变幻不定。我道:“低下头,用坐垫堵住窗口!”

车板虽不是很厚,也有半寸许,要射穿起码得有以前帝国军中的神臂弓,不然就算我用过的贯日弓,也许很近才能射透,那些乱军的箭肯定射不穿的。只消她们把窗子堵上,不让飞箭从窗隙里飞进来就不会有危险。她点了点头,抽出一个座垫,按在窗子上。我刚要跳下去,一支箭正射过来,看样子正是飞向窗子的。我手起刀落,将这箭斩为两段,叫道:“吴将军,小心!”

吴万龄将马拉在车边,道:“统领,这边还没人。”

箭都是从左边射出来的,准头并不很佳,而且也稀稀疏疏的,不少箭落地时甚至离人还很远。看箭势都是从树梢飞来的,那些乱军只怕是躲在树冠中。但就算准头不佳,两百多人挤在车边,仍有一些被箭射中。

这时,唐开道:“左翼兄弟随我冲,右翼的分两列,护住车队,保护好焦大人!”

我们带的箭并不多,盾牌也带得不多,唐开也知道若是单以箭反击的话,恐怕会吃亏,因此分了一半人冲入树丛中。他带的这批人都是西府军精锐,一冲过去,乱军便不再射箭,只听得那里传来了一阵阵“簌簌”之声,大概是这批乱军正在逃跑。

唐开一追出去,剩下的人登时便松懈下来。夜摩大武正在我边上,他将手中的枪靠在车上,伸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对我道:“楚将军,鬼军其实是些叛军的残部,乌合之众,刚才还真吓了我们一跳。这回非给他们来个干脆不可。来几个人,护着楚将军他们。”

他的话已很是轻松,唐开一走,他的话又多了起来。但我却没有他那等乐观,道:“大武兄,现在不能太轻敌。”

曾望谷用陷阱阻路,然后用箭来伏击,相当有章法,我实在有些怕那些人的逃跑也是条计策。

这时吴万龄走了过来,他手绰长枪,仍是不敢怠慢,眼盯着两边,一到我跟前,他便道:“统领,这些人走时,声息一点不乱,我怕其中有诈!”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

唐开追出去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唐开带人一冲,那些乱军几乎是同时停止射箭,按理,起码还得再射几箭的。而他们退走时的声音也井然有序,一定是早有准备。

那么,我们是中了曾望谷的圈套了?不过唐开分出一半去追敌,剩下还有一百来人,曾望谷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的,我们仍不用怕。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间从左边树丛里又是一阵箭羽。这批箭与刚才大不相同,又急又密,如同下了场暴雨一般,几匹马被射中,痛得“唏律律”地长嘶,在地上乱蹦。

留守的西府军被这一阵箭射得阵脚大乱,夜摩大武也向车队右边退去。我脑中白光一闪,叫道:“当心右边!”

我的喊声很大,西府军本来有不少躲到了车队右边,有弓箭的正向着左边的树林中反击,听得我的喊声,不少人扭头一看。但也就是我喊出声的同时,右边也是一阵如暴雨般的飞箭射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的疑兵之计啊。即使是曾望谷正在对敌,我仍对这个还不曾见过的对手起了三分赞叹。他定是对西府军知之甚详,西府军押送贡品,兵器带得不少,但盾和弓箭这一类东西,因为带着太重,一用消耗也太多,带来的并不多。他用箭来主攻,正击中我们的要害。而且他以疑兵调走了一半人马,现在留下的人和他们人数相差不远。这一轮箭比刚才射来的更急,看来,曾望谷是把主力放在路右边,直到现在才发动。

这一阵箭雨射来,西府军总共有十多人受伤,登时乱作一团。唐开带着人去追杀了,虽然并不太远,但要回来也得有一会儿,这儿是群龙无首,被曾望谷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看着在箭雨下不知所措的西府军,心头也是一凛。两边都有箭射来,其实箭并不太密,曾望谷的人最多也不过百人左右,和西府军剩在这里的差不多。只是西府军阵脚已乱,而曾望谷的人居高临下,若不马上稳住军心,不等唐开赶回,这儿的百人只怕会被曾望谷全歼也说不定。那时势力此消彼长,唐开回来后也必将一败涂地。

好个曾望谷。我看了一眼吴万龄,吴万龄也有些惊慌,我道:“吴将军,你稳住这儿。”提起长枪向路边冲去。

曾望谷多半躲在路右边的树上。就算是在左边,我若能将右边的乱军击散,曾望谷也不能有什么作为了。我听得吴万龄沉声道:“全体镇定,贴在车右,不要慌。”

吴万龄整军实在有他的一套,我也放下了心。有吴万龄在,西府军自保有余,我只消去冲杀便是。此时我已冲到了一株树前,刚一停步,便觉一股厉风射来,我头一偏,一支箭正从我耳边射过,钉在了地上。我也顾不上别的,人一跃而起,长枪猛地刺出。但这一跃之力,枪头“噗”一声,尽没入树干中,只听得周围一阵惊呼,其中大概也有乱军的声音。

武昭在示范给我们时,他的全力一击可以将合抱粗的大树击穿。我力量不及他,但用力的巧妙之处,已颇得他枪法的三昧,这一枪定给所有人很深的印象。

这枪刺在离地有七尺余的地方,我挂在枪尾,把枪也扳得弯成一张弓似的,借着一弹之力,人像离弦之箭,猛地弹向空中。

这树枝杈很多,我用枪身弯曲之力弹起时,正射向一根很粗大的树枝。我的右手抽出了百辟刀来,看准那树枝,左手一探,抓住了枝干。也正是这时,头顶的树叶发出一片“簌簌”之声。

这是有人在树上向我发箭。由于这支箭几乎是笔直射下的,他不一定能看到我的人,只是凭感觉射下,也几乎是射过了一大团树叶。此时我正在翻身上去,人也是头上脚下,心知用百辟刀去格定是格不住,而脚正在踢人,心一横,趁势一脚扫去。这一脚也不知扫动了多少根树枝,只听“哗”一声,一大堆树叶被我扫得雪片一般坠落。在树叶中,一支箭也斜斜落下。

此时,我已翻身跃上了树枝,正好看见有个人坐在距我头顶还有四五尺远的地方,正有些惊惶失措地拉着一张弓,准备搭上箭。我哪里还由得他动手,脚一蹬,人已跳起,左手抓住了他坐的那根树枝,右手的百辟刀直取他前胸。这时他哪里还坐得住?人在树枝上站了起来,作势要逃,但我的刀已如影随形,到了他胸前,这么近的距离,我都能看清他剧变的脸色了。

他本不该逃的,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逃得掉?本来他在上,我在下,他占了有利位置,但这人大概经历的战阵也不多,这般任由我攻击,自是让我占尽了上风。

我的刀几乎贴到了他的胸口,他手一推,将弓向我推来,大概试图用弓来挡我一挡,但百辟刀吹毛可断,他的弓弦一碰到刀锋便一下断开,绷得紧紧的弓“嘣”一声弹开,这使得他更站立不稳,我一声断喝,百辟刀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眉头一皱,登时摔了下去,“砰砰”连声,一路也不知撞折了几根树枝。

我站在还起伏不定的树枝上,调匀着呼吸。刚才我实在有些轻敌,若不是这人箭术太差,以至于箭未至,声先出,我哪里还有命在?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是谭青、江在轩这路箭术好手,箭比声先至,我有九条命也得丢了。

这人的身体这时“砰”一声摔在地上。他坐在离地两丈多高的地方,从这儿掉下去,并不至于丢命,但他中我一刀在先,这般摔下去,怕也活不了。我正想看看这人,忽然面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一支箭已穿过树叶,正射在我面前的一根横枝上,将这枝条射成两半,箭势仍在向前。我心一凛,百辟刀猛地在面前画了个圈,“啪”一声,一支箭正被百辟刀格开。

真是说到就到,我刚想着箭术好手能箭在声先,马上便出来一个好手了。我一阵心悸,心知这人再向我发箭的话,恐怕不能再有这般好的运气了,人向边上一闪,躲到了树干后面。也几乎同时,又是“啪”一声,一支箭正射在我面前的树干上。

这好手并看不见我吧,那他是凭感觉在向我射来的?我心头又是一寒。却听得路对面有人道:“那里的人,你是谁?”

一听这人的声音,我又是一惊。这人声音尖脆,听声音,似乎才十五六岁的样子。我靠在树干上,不敢出声,心知这人定是要借我的声音来确定我的位置,我要一出声,只怕眨眼间便会吃上一箭了。

这人不见我回话,恨恨道:“不管你是谁,你杀了我一个弟兄,我曾望谷定要取你性命!”

我有点默然。比起他的威胁来,知道他是曾望谷,那更令我吃惊。我一直想不到,曾望谷居然会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我再忍不住,喝道:“在下龙鳞军楚休红……”

我话不曾说完,眼前的树叶又是一阵抖动。我本来就已全神戒备,猛地伏下身去,“哧”一声,一支箭从我背上穿过。若慢得一慢,这一箭便要射在我身上了。

曾望谷一箭落空,又喝道:“快走!”

这时唐开带着百余人已回来了。曾望谷刚才没能一下击溃我们,若再不走便要落于腹背受敌之境。随着他的喊声,我周围发出了一片“簌簌”之声,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有一群人影在树顶上穿梭跳跃,有若猿猴,但人数并不会太多。只是他们刚才这一阵乱箭使得守在车边的西府军没敢有所动作。

唐开此时已经冲回车队,他喝道:“曾望谷,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

他手绰长枪,便要冲上前去。刚踏上一步,忽然从前面一箭飞来,唐开手中长枪一抡,但这一箭如电光石火,他哪里拨打得到?透过他的枪影,正中他的头盔。唐开的头盔是熟铜打制,这一箭也透不进去,只发出了“当”一声响。但这一箭也骇得他退了一步,不敢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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