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风雪山上的雪，便似乱琼碎玉，自有一股凛冽张扬的气势。

    苏奕和若素席地而坐，就着烤鱼，把酒对谈。

    所谈的，却是彼岸那一场由“异域天族”所掀起的风暴。

    “隐世山伤亡很重，一些元老都已战死。”

    若素轻声道，“他们曾是彼岸的神话，震烁远古岁月，有一脉之祖，有绝世枭雄，也有曾和剑帝城敌对之辈。”

    “但，为阻挡异域天族，皆赴死而战，殒命在战场最前线。”

    说着，她幽幽一叹，“抛开那些恩仇来看，这些人不失为真正的豪杰，宁可赴死，只为挽天倾！”

    苏奕饮了一口酒，“人性本就复杂，纵使为敌，不见得对方非真豪杰。”

    若素颔首道，“正是如此，据我所知，如今还坚守在彼岸战场最前线的，有三清观三位鼻祖、佛门始祖、儒家第一祖、魔道始尊等人。”

    “说起来，他们中不少人和道友的第一世，本就是大道之敌，早在很久以前，就曾在大道上发生过冲突和厮杀。”

    苏奕眉头微皱，想起在宿命海之战中遇到的灵珏、观水、至岳、松澜。

    这四人皆来自三清观，其中松澜还是三清观太清一脉的第四代祖师。

    当初，他们可都不惜坏了隐世山的规矩，也要杀了自己。

    可想而知，三清观对自己这个“剑帝城大老爷”的敌意有多深。

    而三清观的三位鼻祖，却在彼岸最前线征战，在抵抗异域天族的入侵。

    这一切，已不是是非善恶可以评判。

    以仇敌而论，三清观的人皆该杀。

    可从整个天下的视角来看，三清观三位鼻祖的做法，则让人无法不认同和佩服。

    或许，这就是大义和仇恨的区别。

    哪怕是敌人，也自有其担当和气魄。

    冷不丁地，若素说出一个秘辛，“素婉君姑娘，如今也在战场最前线。”

    苏奕心中一震，一时间怔住。

    素婉君，自然便是羲宁。

    遥想当初在神域分别后，时至今日便再没有收到和羲宁有关的任何消息。

    弹指一挥间，已十数年过去。

    “她……怎么去了那里？”

    许久，苏奕才缓缓问道。

    若素摇头，“不清楚，依我看来，到了婉君姑娘那等境界，心中自有大义在，论担当和气魄，绝不在隐世山那些元老之下。”

    苏奕沉默了。

    当真如此？

    她即便前往命运彼岸征战，可为何不肯跟自己说一声？

    苏奕想不明白。

    “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再坏的结果，也一定要活下来。”

    若素轻声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在等着你归来。”

    苏奕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道：“我明白。”

    ……

    命运长河上游。

    “这苏奕，竟有如此气魄？”

    镇河碑之下，被镇压的易天尊不禁惊讶。

    远处，鸿灵飞快道，“这件事已轰动天下，引起了举世瞩目，弟子都不敢想象，苏奕哪来的底气敢这么做。”

    易天尊思忖许久，感慨道：“我大概能猜出一些，这天下时局怕是出了严重的问题，而苏奕很可能已经没多少时间再等下去了。”

    说着，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楚山客那叛徒如今在做什么？”

    鸿灵一怔，摇头道，“弟子从万劫之渊返回后，已再没有和楚山客联系过。”

    易天尊眉头微皱，当即下达命令，道，“你去逍遥洲走一遭，告诉苏奕，楚山客无论做什么，皆非出自我的授意，他自会明白。”

    鸿灵猛地意识到什么，“祖师，您认为楚山客也会插手苏奕的事情中？”

    易天尊随口道：“楚山客曾和三世佛联手，不出意外，他此次自会借着洪荒天庭的名义，和三世佛一起对付苏奕。”

    顿了顿，他眼神变得柔和，“在万劫之渊，苏奕给了你一条活路，如今，自当由你来报答这个恩情。”

    鸿灵心绪翻涌，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易天尊唇边浮现一抹讥嘲之色，“我敢肯定，楚山客也好，三世佛也罢，肯定想不到，你还活着，也注定以为，他们做的事情能瞒得住我和苏奕。”

    “可惜，他们的格局终究小了一些！”

    “快去吧。”

    “是！”

    ……

    隐世界。

    隐世山盘踞之地。

    这一天，因为苏奕要在逍遥洲重建砺心剑斋的事情，让得一众隐世者皆放下手中事情，汇聚在隐世山。

    “剑帝城大老爷的转世之身，莫不是疯了？”

    “他这是要把永恒天域搅得天翻地覆不成？”

    那些隐世者都很惊诧，无法想象，苏奕怎么敢出这等疯狂的事情。

    “不管如何作想，十天后，一场大战注定不可避免，我想知道，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有人沉声开口。

    每个隐世者皆清楚，那些天帝皆有证道成祖的底蕴，各自背后，还占有彼岸的力量。

    比如厄天帝背后，就站着三清观。

    三世佛背后，站着彼岸佛门。

    苏奕如今借重建道统的契机，挑起这样一场杀局，其影响自然不是一般的大！

    “既然剑帝城大老爷的转世之身不想活了，成全他又何妨？”

    有人淡淡开口。

    “这一次，我只一个要求，咱们隐世山也必须出面，防止任何人去救苏奕！”

    有人语气肃杀冷厉，“像剑帝城那个小老爷，若他敢坏了规矩下场，就不能容忍！”

    剑帝城小老爷！

    一众隐世者眼皮一跳。

    的确，若那位小老爷不顾一切插手，苏奕怕是想输都难！

    “的确，上一次宿命海一战，为了捍卫隐世山的规矩，连三清鼻祖都表态，没有包庇自家门徒。”

    “这一次，自然也要依照隐世山的规矩办事，不允许任何彼岸力量插手！”

    一时间，许多附和的声音响起。

    “勾陈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有人目光看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勾陈老君。

    顿时，在场隐世者也都把目光看过去。

    在场之中，勾陈老君的辈分最高，资历最老，乃是隐世山的元老级人物之一。

    他的态度，无疑至关重要。

    勾陈老君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那就按隐世山的规矩来办，苏奕那边若出现来自彼岸的力量，隐世山上下，必杀之！”

    “反之，若有彼岸的力量插手进来，去对苏奕不利，也自当杀无赦！”

    说到这，勾陈老君目光一扫众人，“咱们隐世山此次就充当一次置身局外的裁决者，规矩只有一个，不允许任何来自彼岸的力量下场！如何？”

    一众隐世者彼此对视，皆答应下来。

    “有勾陈大人这番话，我等就放心了。”

    一个三清观的老者笑着开口。

    勾陈老君不置可否。

    他心中清楚，在座不少隐世者心中，巴不得在这一场大战中，能亲眼看一看苏奕被杀的一幕。

    而他们之所以态度坚决地要按隐世山的规矩办事，无非是担心类似剑帝城小老爷、若素道祖这样的强大存在去帮苏奕。

    一场聚会很快散去。

    勾陈老君独自一人行走隐世界，在一处溪水潺潺的山野间见到了剑帝城大老爷的心魔。

    对方正在溪流中凫水，双手划动，一会仰泳，一会狗刨，身影在浪花中来回穿梭，显得很快活和享受。

    勾陈老君唇角微微抽搐，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大老爷竟然还有心思游泳？

    勾陈老君干咳一声，道，“道友，有一桩大事即将发生，我觉得有必要跟你知会一声。”

    第一世心魔身影悬浮在溪水中，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道，“天塌了？”

    勾陈老君摇头。

    第一世心魔道：“那是彼岸那一场风暴已经挡不住，在前线厮杀的那些老东西都死光了？”

    勾陈老君满头黑线，没好气道：“若真如此，对道友可也没什么好处！”

    第一世心魔哈哈大笑，“除了这些，于我眼中，再大的事也是屁事！”

    勾陈老君冷冷道：“苏奕快死了！这也算屁事？”

    第一世心魔一怔，挑眉道，“此话怎讲？”

    勾陈老君耐着性子，把事情娓娓道来，最后也把隐世山的态度表明，并未隐瞒什么。

    听完，第一世心魔嗤地一声笑出来，“我还当什么大事，原来也只不过是一场天帝之间的过家家而已。”

    过家家？

    而已？

    勾陈老君眼睛盯着第一世心魔，“只要道友没有因为隐世山的态度恼怒就好。”

    第一世心魔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别打扰我凫水！”

    说着，他一头扎进溪水下边，溅起一大片浪花，身影则消失不见。

    勾陈老君皱眉沉吟片刻，就转身而去。

    而在他离开不久，第一世心魔的身影忽地像一片雪白的云朵似的，把自己飘落在溪流之畔的柔软草地上。

    他头枕着双臂，懒洋洋躺在那，翘着二郎腿，心中却涌起一丝难言的复杂情绪。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么？

    好小子，总算长大了！

    既然你敢这么做，怕是已拥有干翻天帝的实力了吧？

    果然，只有我不在你身边时，你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踏上只属于你自己的那条无上大道！

    只是，你这次玩得也忒大了，万一……

    算了，什么万一，呸呸呸，不吉利！

    第一世心魔皱了皱眉。

    奇怪，明明推测出你已在命运长河上真正地崛起，为何我心中会有些失落呢？

    真他娘贱！

    第一世心魔抽了自己一巴掌，对自己破口大骂，“瞧瞧你，明明是心魔，明明一心想着要取那小子而代之，为何还要替他高兴又失落？”

    “贱骨头！”

    第一世心魔气得跳起身来，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旋即，他长叹一声，又像失去所有力气，噗通一声仰躺在地，发起呆来。

    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

    当苏奕拥有对战天帝的大道底蕴时，也意味着他想要再取代苏奕，希望已经越来越小了。

    本该难以接受的，本该阻止的，本该……

    却偏偏地，还为其高兴，为其失落。

    第一世心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和苏奕的较量中，自己好像栽在了“感情”两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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