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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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通州因为邻近京城之地利, 百姓的生活条件相对还算不错,文风虽然不如江南之地盛,但小小的武清县, 此次参加县试者,也有四百来人。
大家被分成了十个队伍,拎着考篮,在前方文书点名后, 跟着牌灯提示, 渐行入场, 接受检查。
顾思远便排在一个队伍的中间位置,不知等了多久,大约天际已经光亮大放时, 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镇定提着考篮上前,因为县试一场只考一天,他的考篮中除了笔墨和考证外,便只放了两个饼子。
那检查衙役先是拿着名册, 验证了他的姓名、籍贯、长相等等。
接着,将考篮里的笔墨拨到一边, 直接拿起两个饼子掰了个粉碎, 检查是否有挟带。
看完之后,又让他进了旁边的小房间中,全身衣服脱下一一检查。
在这样的细查中, 尊严什么那是不存在的。
于是, 顾思远也很好奇,那故事中女扮男装参与科举的, 都是怎么通过入场检查这一关的。
最后, 一切检查无误, 顾思远终于走进了考场大门。
大门之后,是短短的过渡式庭院,穿过庭院便是中厅,厅里站着县官和数位给此场考生作保的秀才廪生。
这时,顾思远要大声高唱“学生xxx村顾扬,由廪生xxx作保”,然后,为顾思远作保的廪生,会站在县官身边同样大声回应确认。
……羞耻度爆表,跟对山歌似的。
如此之后,他终于成功从县官手中得到一份空白答题卷,卷子上角书‘壹佰捌拾贰’的数字,这便是自己的座号。
等将来县试五场全部考完,张贴排名发案时,案榜上也不会写考生姓名,而是写这个座位号。
顾思远顺利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之后,先不管其他,首先用力地搓了搓双手和四肢,让自己恢复知觉。
通州地处北地,二月中旬还是天寒地冻时候,但为了防止考生夹带,县衙规定众人不许穿夹袄、棉衣等。
饶是顾思远去年至今锻炼了许久的身体,此时也颇有些受不了。
稍后,又听数声唱保应对,并未出现任何意外,也表明此次的考生们都很老实,没有人冒名顶替或者夹带作弊。
忽然,铜锣“哐哐”敲响三声,县学大门“嘎吱”一声关闭,考试正式开始。
衙役举着一块木板进来,开始在室内四处巡走。
考场内所有学子们,齐齐抬头观看,那木板上贴着的便是此次第一场的试题内容。
还是以往的惯例,试某五经文两篇,再做试帖诗一首。
第一场为了让大多数人通过,有机会参加之后的府试,题目向来是最简单的,录取人数也较宽厚。
顾思远沉思片刻,便将刚刚领到的空白答卷摊开,开始准备下笔。
两道五经文的题目很简单。
顾思远只需在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五经原文中,找到这两道问题对应的篇章答案,然后按照八股文的格式,用先圣的语气,将其填在之前的红线格式答卷之中。
他字速向来就快,这试题又早在他脑中转过数遍,不到正午时分,两道五经文便全部答完了。
顾思远将其整理好,放置在一旁,以免等会不小心污了答卷。
正在这时,考场前响起一声铜锣,原是本县父母官体恤天寒,赠考生每人一碗热汤,需要者可举手示意。
顾思远立刻举手,哪怕不喝,热汤就是捧着暖手也好。
不过,这汤确实还不错,是萝卜豆腐汤,里面料不少。
顾思远立刻取出考篮中被掰碎的饼子放了进去,就像是泡馍一般,一碗热汤下去,身心都舒服了不少。
考场中几乎人人都要了一碗,也有人学着他的模样,热汤泡着饼子或者馒头吃了下去。
正午休息了片刻。
下午,顾思远写完最后的试帖诗,这县试第一场与他而言就基本结束了。
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有转暗的趋势,上面又是一声铜锣响,考生开始交卷。
第一场内容不算难,题量也少,基本所有人都完成了。
待答卷全部收取完毕后,考场大门豁然打开。
所有考生按照座位号大小,一排一批地被放了出去,此之谓“放排”。
顾思远的座位号靠后,走出去时,考场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群和车马。
不过,他个子高,气势又强,挺拔板正的身形,在一群瑟瑟发抖的文弱书生中间极为显眼。
“夫君……”
人群之外,谢长月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
顾思远拨开人群,向着自家牛车所在走了过去。
牛是去年底时买的,车是顾二在顾思远的指导下做的,既方便他将家里的一些小玩意送到县城去卖,每日傍晚也顺道将顾思远从书院接回来。
此时冬日,顾二便给牛车做了一个简单的帷幕,虽然不能保暖,但也可简单挡风。
今日早晨,是顾二和谢长月,陪着顾思远一起到的县城。
顾思远刚走到牛车旁,手里便被塞进了一杯温热的姜汤,谢长月急急道:“夫君,快喝一口。”
说着,又从车上取下了一件极大的棉衣,披在他背上。
顾思远裹紧了棉衣,爬到牛车上坐下,又连续喝了数杯热汤,才有心情开口说话:“回家吧,必须得回炕上烤烤,我才能回过神来。”
顾二坐在车辕上,闻言也笑了笑:“这读书也是真得苦,这大冷天只让人穿那么两件衣服,嘴都冻歪了。”
就在这时,他家牛车前来了个小厮模样人,张口便道:“顾大爷!”
顾思远伸头一看,是王旭身边的人。
他出言问道:“阿旭怎么样?”
小厮笑道:“少爷没事,让我来看看顾大爷是否安好?”
顾思远点头:“我也安好,让他放心便是。”
小厮应了一声,又继续道:“少爷让小的来提醒一声,首场排名大约两日后能揭晓,第二场县试约莫就在三日后,顾大爷别误了时辰。”
“不会。”
顾思远谢过他的好意,又倒了碗姜汤请他喝,小厮一直在考场外等着,被冻得也不轻,一口喝干姜汤后,便乐颠颠跑走了。
那小厮走后,顾二也就赶着牛车离开了。
谢长月伸出自己搓得温热的双手,捂在顾思远脸上,想借此给他些暖意。
顾思远干脆将人抱到怀里坐着,当做暖炉。
在牛车上颠了大约三刻钟后,便进了家门。
木夏三人倒是心照不宣,都没问他考得如何,只让他赶紧上了火炕休息,连晚饭都是谢长月端到炕上来给他吃的。
顾思远不由失笑,他那一世高考的时候,倒是在高考考场外见过不少被这样妥帖照顾的考生,只是他自幼父母双亡,无法享受那待遇,没想到如今到这个世界,反倒有机会经历一番。
吃完晚饭后,顾思远惯例把小夫郎抱在怀里,在暖暖的火炕上睡了一觉。
待第二日起床时,便又恢复了往日冷峻和精神模样。
县试共需考五场,每场一天,昨日那只是第一场。
一场考完后,答卷会立刻批改,大约两三日后张贴排名,唯有通过了第一场者,才可继续往下考第二场,后面第三场、四场等亦是如此,。
因而越往后,考生人数便越少。
而其中,第一场考试最为关键,也称之为正场,通过了第一场的人,便准许去参加府试。
后面四场是否继续考,全凭考生个人意志,不过一般对才学有信心,为求好名次的学子,都会继续下去。
顾思远想要拿县案首,之后还要拿小三元,自然是一场不落地参加了。
于是,在家短暂地休息了几天后,又再次踏上熟悉的考场。
除了第一场与第二场之间隔了3天,后面的每场考试之间都只隔了2天。
前四场考试的排名揭晓之后,顾思远的座号‘壹佰捌拾贰’,不出意外四次都是在最内圈的位置,也就是第一的位置,那有心的人,已经隐隐猜测此座号很可能便是此次的县案首了。
而等顾思远将县试五场全部考完时,时间已经走入了三月。
天地间已不再是凄风冷雨、阴沉灰暗,而是春意融融、草色青青。
武清县衙内,县令和学政正将自第一场起,通过的考生试卷全部汇集拆封,好以此来确定最后的发案,其中排第一者便是此次县试案首,县案首可以直接略过府试,去参加院试。
杜县令看着陆师爷特别整理出的五六份答卷和考生资料,冷声道:“这便是本届最突出的几人吗?”
陆师爷连忙回道:“县试五场都较为出色,而且在书院和乡野间名声颇佳。”
杜县令点点头,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学政:“不知秦兄可有最终定论?”
秦学政摸着胡子点点头:“往届的几回都让老朽颇费了几分心思,但此次,却有一人格外的出类拔萃,老朽愿为其保。”
杜县令严肃的面庞上,勾起一丝笑意:“哦……让本官猜猜,是那壹佰捌拾贰号吗?”
秦学政也笑了起来:“大人既也已有定论,便可开始排名发案了。”
陆师爷想起壹佰捌拾贰号的学籍资料,眼神亮了亮:“启禀大人,说来此子也与大人颇有几分渊源。”
“嗯……”闻言,杜县令的脸色却暗了暗:“既如此,那排名倒是需要重新斟酌了。”
这时候当官的,都十分讲究避嫌。
陆师爷面色大变,忙道:“大人误会了,此人便是那制作出‘孝子机’的黄杨村顾家子。”
“原是如此。”杜县令沉吟一声,指着陆师爷:“你差点坏了大事。”
秦学政笑了笑:“好事多磨,此子才华本就异常出众,又是这般孝义之人,本届县试案首当之无愧。”
……
而这时的黄杨村里,连续几日的明媚春光,终于让谢长月按捺不住要出去撒欢的心思。
顾思远站在窗下书桌前,继续每日惯常的练字、策论。
刚写完一篇,放下毛笔,身后便贴上了熟悉的温热柔软。
他唇角微勾,侧身将人抱到腿上坐下,摸着谢长月圆鼓鼓的脸颊:“做什么?”
谢长月抱着自家夫君的脖子,开始撒娇:“都写了很久了,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
顾思远看他:“想玩什么?”
谢长月眼睛一亮:“去放纸鸢怎么样,我觉得今天的风很不错。”
顾思远轻捏他小巧精致的鼻子:“早都想好了是吧。”
谢长月哼哼唧唧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纸鸢是前几天县试最后一场结束时,从县城买回来的。
到家后,谢长月嫌弃那纸鸢图案简单,又自己动笔在上面画了不少精致纹案。
春光正好,村外的大坝边长满了青草,不少小孩子一边趴在地上挖虫子,一边凑成堆的玩耍。
靠近河边处,还有一只大黄牛在悠闲的喝水。
谢长月看着青翠如茵的草地,就像投林的鸟儿一般,直直飞了进去。
顾思远和谢长月过来时,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主要是谢长月手上提着的纸鸢,让这帮小孩子有些眼馋。
顾思远对放纸鸢兴趣不大,便对着那帮小孩子道:“你们去帮长月哥哥一起。”
这帮小孩子对顾思远的冷脸,起初有些害怕,但是看了一会,终是按捺不住,磨磨蹭蹭地凑到了谢长月身边去。
顾思远坐在一旁的小坡上,看谢长月跟几个小孩子追着纸鸢跑,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一群人精力旺盛,玩了一上午,直到有小孩的娘亲找了过来,才念念不舍的离开回家。
谢长月也很讲义气,表示他们什么时候还想玩,就去顾家找他,立刻得到了小朋友的一阵叫号,围着谢长月“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
那小孩的娘亲走之前,笑道:“长月这么喜欢小孩,你们也成亲快一年了,自己生一个才是。”
谢长月面色微敛,哥儿是不容易有孕的,他知道有很多哥儿一辈子都无法有自己的孩子。
顾思远看他脸色:“你在想什么?”
谢长月讷讷道:“孩子。”
顾思远蹙眉,冷声道:“子孙之事,全凭缘分,不必强求。”
谢长月看他:“你都不介意吗?”
顾思远摇头:“为何要介意,也许根本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能生,与你无关。”
谢长月皱眉,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胡说。”
顾思远轻笑:“你想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我可能就不会最喜欢你了,有什么好东西也不会再第一个想到你,每天搂着抱在怀里的也都是孩子了……”
谢长月面色一变,双眸里全是失落。
只要一想到有人会占去在顾思远心中的地位,不管是谁,他都接受不了。
他看向自家夫君,撒娇道:“那……还是暂时不想了。”
“对,你还小,不必太早想孩子。”顾思远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回家吧。”
谢长月点点头:“嗯。”
“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居然不想生孩子,真是枉为人子!”
这时,一道少年声音传了过来。
顾思远和谢长月抬眸一看,不远处站着谢冬和谢秋,而说话的自然是谢冬这个小傻逼,看来上次没把人骂好。
顾思远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问道:“你好像也参加县试了,排名能在何处,不会要在村口喊一百遍‘谢冬是天下第一蠢货’吧?”
谢冬面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又没有答应你,再说,你以为自己能考得多好吗?”
顾思远冷笑一声:“你既然认为我不行,不如我们重启赌约好了?”
“哼……谁理你!”
谢冬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和面孔,心虚地骂完一句,赶紧骂骂咧咧跑走了。
谢秋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赶紧跟上。
这日一早,县试放榜的日子,木夏早早就起床做了饭食。
吃完饭,一切收拾停当之后,顾二套了牛车准备出门,木夏站在门口送他们。
顾思远看向木夏,淡声道:“爹亲不一起去县城吗,家中现在也没事。”
木夏愣了愣,嘴边勾起笑意,而后狠狠点头。
木夏因为哑巴之故,平日很少去县城。
这次陪着儿子一起去看放榜,又是十分不同的意义。
李香桃正端着碗坐在门口,见状忍不住嘲讽道:“不知道的,还当中了案首呢,看个名次也用得着一家人全跑去,招摇什么。”
这次用不着顾思远和谢长月出马,木夏就第一个狠狠瞪了她一眼。
一家四口到达县城的时候,平时还算宽阔的街道,这会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而到了书市街上时,更是动都动不了了。
顾二拉着木夏在人群中穿梭:“还好听扬儿的,把牛车寄存在了城外,不然这会只怕动都动不了。”
木夏点点头,扬儿就是聪明。
谢长月更直接:“夫君就是聪明。”
“……”顾思远。
虽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但这种全家都是自己脑残粉的体验,还是让人十分新奇。
就在这时,上方闻得一声熟悉呼唤:“顾兄,这里。”
顾思远看了过去,见王旭正趴在左侧茶楼的窗户上,朝自己招手,他立马点了点头。
又对顾二和木夏道:“那是我同窗,阿父、爹亲,我们往酒楼那边去。”
顾二对王旭有些印象,冬天时他去书院接自家儿子时,这年轻人都跟在儿子左右。
四人逆着人潮慢慢往茶楼门口挤,平日只要眨眼间的路程,这会硬是磨蹭好久才解脱。
在小二的带领下到达包厢时,王旭身前的桌面上,已经倒了四杯茶:“大家快喝一口,这人真是多得……”
话说了一半,王旭瞪着眼睛看谢长月:“怎么是你?”
谢长月也认出面前人来了:“你……你是王家的那个?”
顾思远对此倒不意外,谢长月在京城呆了十六年,自然会认识不少同龄人。
他只拉着谢长月和阿父、爹亲坐下:“慢慢说。”
王旭一摆手:“什么这个那个,王家十六少是也。”
谢长月翻个白眼,凑到顾思远身边,小小声道:“夫君,你不知道,这家伙在京城的时候,整天都跟人打架惹事。”
顾思远看了王旭一眼,显然对此很是意外。
王旭“呸 ”了一声:“那是有些人非要嘴贱,能怪我吗?”
说完,又看向顾思远:“顾兄,原来你娶的是这家伙,我说那乡下谁能入你眼呢,不过那你将来可惨了,这小哥儿难对付得很。”
谢长月气得瞪了他一眼,又把自家夫君胳膊抱得更紧了点。
顾思远捏捏他的脸颊,以作安抚。
顾二和木夏还是第一次上茶楼,都有些新奇,目光不住地往窗外看。
王旭定得这茶楼也很特殊,就在那贴榜的正对面。
等会吉时一到,衙役把榜上的红绸揭去之后,像顾思远这般眼力好的,都不需下楼,直接站在窗户边便能看个一清二楚了。
正想着呢,窗外传来连续几声铜锣响。
锣声之后,又是一阵鞭炮齐鸣。
顾思远几人纷纷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王旭问道:“顾兄你的座号多少?”
顾思远答道:“壹佰捌拾贰。”
王旭点头,让身边的小厮跑下楼,跟另一个已经等在榜前的小厮说一声。
就在这时,鞭炮声已经停歇,只见下方的衙役扯住红绸布一角,狠狠往下一拉,同时高呼:“大周庆嘉三十一年,武清县试发榜!”
话音落下,人群随之沸腾起来。
不过那一队守榜的衙役仍在,不管如何喧闹,榜前那一片,却是始终无人越雷池一步。
谢长月激动地扒着顾思远肩膀:“夫君,不知道你排多少?”
顾思远点头:“还行,我已经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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