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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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顾思远这辈子也没想过, 小妖精这种形容词,会跟自己有扯上关系的一天。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瞥一眼谢宣, 冷漠道:“时间不早了, 殿下与其在这里说些不清不楚的话,还不如抓紧时间回去喝药。”
呵呵,你真有新意。
没见过劝人走,是劝人回去喝药的。
谢宣细白手指抓在他的手臂上, 轻轻敲点着, 面上又故意微怨地瞪他一眼:“刚才还公啊母的鸳鸯呢,现在这一句话说不好, 顾郎将就直接翻脸不认人。”
顾思远对其的性格已经了解透彻, 自然不理会他这装模作样, 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指,凌然道:“如果殿下不想走,可以陪臣一道去皇极殿值守, 到时想必会有个好理由跟陛下解释。”
谢宣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撇撇嘴倒打一耙:“本殿下开个玩笑而已, 顾郎将怎么这么认真。”
顾思远不再理会他,直接反手抓住人的手臂, 拎着人跳下了大树:“我先走了!”
“哎,等下。”谢宣赶紧扯住他的衣袖。
顾思远漠然回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最好有什么正事。
谢宣嘟着嘴巴做了个鬼脸。
不过, 他这回还是真得有正事。
他往前微微倾身, 低声道:“上次你送到府上的那个书生, 醒来后说了一些消息, 我已经派人去查证了, 如果所言属实,朝堂只怕又要起一番震荡。”
顾思远淡淡点头:“殿下决定就好。”
对于陵县发生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谢宣摆摆手,恨恨道:“好吧,你走吧,你这个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翻脸无情的家伙。”
顾思远立刻止住离开的脚步,眯了眯眼,深邃的目光自谢宣的脸上慢慢扫到脖子上,又慢慢到胸前,再到更下方的位置。
这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般,谢宣忍不住后颈微微泛红,仿佛自己已经被他看了个干净透彻。
顾思远盯着人,嘴角勾起淡薄的弧度,整个人显出一种不同于往的浪荡恣睢气质:“既然殿下这么期待臣脱-下裤子,下次有机会一定会让您亲自尝试,不会再叫您失望。”
“……”谢宣。
是在耍流氓吧?
顾思远这个冰块脸,在跟堂堂大梁六皇子耍流氓。
果然,平时都是假装得一本正经,这可怕的世道,人心怎么这么虚假。
……
这日早朝时。
建昭帝宣布了京营提调的人选,乃是御林军中郎将顾询。
这最终结果,可是惊掉了一批人的下巴。
虽然说现在圣上将京营虎符收归自己手中,提调一职只是个名义上的传令官,不比以前的京营指挥使拥有统管、调兵之权,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日日相见,时间一久,总是有机会渗入安插心腹的。
京营这几万人马的队伍,怎么能找这么一个从来没带过兵的毛头小子呢?
而这其中,就属六皇子谢宣一党的人反应最激烈。
那是各种反对理由都提出来了,恨不得直接以头抢地,表示有他就没我。
大皇子、二皇子这两派,经过最开始的震惊之后,反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前段时间祭典刺杀案的结果出来后,他们两方都因为建昭帝的严惩牵连,损失了不少势力,而谢宣却毫发无伤。
他们两派本来很担心建昭帝这般宠溺谢宣,之后可能会变着法的将京营提调一职,也交给谢宣的人。
但现在,却是交给了顾询。
所有人都知道,顾询最看不惯的就算陆贵妃和陆家了。
那将来这京营不管倒向谁手中,反正都不会往谢宣手中。
大皇子和二皇子两派,看着朝堂上反应激烈的六皇子党,一时竟有了看好戏的心思。
既然自己个是没戏了,那看别人的痛苦,也是一种享受啊。
吵到最后时,大皇子一派的人竟然还假惺惺地上奏,表示圣上英明,顾询此人能力卓绝、忠心耿耿,实在是担任京营提调一职的好人选。
毕竟,前任的京营指挥使,便是大皇子的岳父,说起来他是受损最大的,现在能这么支持陛下的决断,可真是个好儿子。
建昭帝也确实很满意,还难得夸赞了他几句。
大皇子当即便幸灾乐祸地看了眼谢宣。
“……”谢宣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好皇兄。
呵呵,你最好别后悔。
而四皇子谢寰是早就知道了这结果,加上他向来不在这些党争之事上发表意见,在群臣心中很是中立不争,所以反应则十分平静。
建昭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着几位儿子的神色,面无表情,心里却很不错。
半晌,心里带着些隐秘的得意,肃这脸庞道:“此事就这样定了。”
谢宣演戏演到最后,还拖长着声音喊了声:“父皇!”
建昭帝也叹口气:“宣儿,不要任性,京营之事关系重大。”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依旧看中谢宣的假象,最后,还是将谢宣举荐的几个人,按在了几个不那么关键的位置。
等到下朝之后,大皇子谢宏还保持着意气风发的状态,特地走上前来嘲讽了一句:“父皇为了六弟当初严办刺杀案,撸去了王将军的经营指挥使一职,为兄还当会交给六弟的人担任呢,没想到,啊哈哈……”
“大皇兄可不要高兴地太早。”谢宣理了理衣摆,冷冷一笑。
谢宏只以为他是愤怒太过、气急败坏了,越发大声地冷嘲几句,才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宣。
在朝上时,那都是装的,大家信得那么入迷。
啧,现在他好不容易说一句真话,居然没人信。
身为一个演戏者的寂寞啊!
而另一边,顾思远还在御林军交接值守时,也接到了封他为京营提调的圣旨。
微愣片刻后,立刻谢恩领旨。
王成英站在一旁笑道:“顾郎将,也难得有失态的时候?到底还是年轻人。”
御林军的正、副统领,也特意走过来恭喜他。
以往,顾思远只是他们的部下。
但现在,顾思远在京营兼任了职,虽然说目前只能算是从三品的虚职,但在品阶上,却与他们是平行的,如此一来便可称同僚了。
关键是顾思远还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啊。
顾思远跟这些人随意说了几句,又去了皇极殿向建昭帝谢恩,之后便带着圣旨直接往京郊的大营行去。
虽然说他只是个虚职,平日也不在京营办公,但到底算是陛下在京营的代表,为了之后传令、监察方便,至少要跟目前京营的都指挥们和中层武将熟悉一下。
京营共三万人马,大体上分为三大营,步兵营、骑兵营和神机营。
其中步兵营人数最多,足有两万多,又被细分成了三个团营,由三个都指挥负责各自调度,平日主要练习营阵组合战斗,武器包括大刀、□□、盾牌等等。
骑兵营一共只有一千人,人均配备战马,负责巡哨、以及先锋快攻的,也是最让人羡慕的一营。
神机营主要是弓箭兵,人数也只有千余,不过他们不是使用普通的弓箭,配备的全是强力□□,不仅使用起来更省力,命中率也更高、射程更远,能达到千米、杀伤力更强,能够穿透盔甲,也是克制骑兵的重要武器。
前段时间,京营指挥使被撸下去之后,三大营便在各自都指挥的领导下进行每日出操训练。
顾思远带着几名御林军,行至京郊的大营外,直接策马扬蹄,一把跨过营地四周围起的栅门,高高跃入营地,朗声道:“圣旨到!”
顾思远的声音特意带上了几分内力,能够保证整个营地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原本看见有人骑马闯入,正欲上前阻拦的军士们,立刻面色一变,就地跪下听旨。
中军账里坐成一团的几位都指挥,闻声,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他们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有自己的人脉,早就听说了朝堂上正在为新任的京营提调一职争得热火朝天。
若是说心里话,他们当然压根就不希望再来个人压在自己等人头上,但这种事,想也知道不可能,京营的地位太特殊了,陛下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所以,趁着提调还没来,他们便先聚在一起分析目前朝廷里几位资历深的将军,谁的可能性最大,之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却没想到,今日圣旨直接就过来了。
这么看来,圣上包括几位皇子的势力是争出结果来了。
“出去看看!”
“嗯。”
步兵营的三位团营都指挥,加上骑兵营和神机营的两位都指挥,一共五人,先后依次走出了大帐。
看向为首的顾思远,眼神不定,没搞错吧,来人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看见已经跪了遍地的士兵,五人也不再犹豫,直接在他们身前朝着宫城所在方向跪下了。
顾思远环顾四周,见再没有人出来,神色一正,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褒有德,今有御林中郎将顾询,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甚嘉之,着进询为京营提调,钦此。”注(1)
几位都指挥对视一眼。
果然,京营提调的人选确定了。
顾思远从马上跳了下来,看众人一眼,神色漠然道:“不知几位都指挥大人在哪,今日之后,我等便是同僚,还望群策群力,一起带领京营为陛下尽忠。”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慢慢站了起来,然后齐齐让出一条宽阔空道。
五位都指挥便从这条空道中间,慢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顾思远面前停下。
中间那人眉宇冷漠,看着顾思远:“你的意思是,你便是顾询?”
顾思远面色不变:“正是。”
此言一出。
“哈哈哈……哈哈哈……毛长齐了么?”接连数道大笑声响起。
“你说你是新来的京营提调?”
京营的这些家伙,不仅是老兵油子,还大多都出身富贵,极为不服管。
顾思远单手高举圣旨,神色漠然道:“并非我说,乃是陛下圣谕。”
那帮人面色变了变,沉声道:“陛下圣谕我等自然遵从,但提调大人能不能服众,可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顾思远挑眉看他们,神色不变:“所以,你们是想试试我的深浅?”
那名都指挥挑了挑眉:“提调大人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顾思远嗤笑一声,反手将圣旨递给身后的御林军,看向在场的诸位军士:“御、射、刀、枪、行军布阵,想试什么?”
半日后,夕阳西下,顾思远带着那几个御林军复又走出了京营大门,背后还站着不少目送的人。
上马行了一段路之后,顾思远才吩咐那几人:“今日的事,不许传出去半个字。”
几人神色一正,齐声答道:“是。”
……
这日正值太后千秋。
下了几日的细雨,就此停下。
雨后初霁,天空澄碧如洗,高悬的太阳洒下万丈光芒。
宁寿宫的小花园里,各品种鲜花研丽盛开,与在花丛中穿行嬉笑的妙龄少女们,相应成辉,无限盛景。
姜太后向来节俭,还是像往年一样,千秋礼并没有大办,只是在宁寿宫的小花园里开了个简单的席。
不过,这次比起往常也有些许不同,却是宴请了不少大臣命妇进宫,还特意让他们带上了自家的女儿。
大家瞬时明白过来,这是要为几位皇子选正妃了。
陛下四个成年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几年前都已经成亲了,如今要选正妃的,自然是四皇子、六皇子。
四皇子向来透明,不在帝王眼中。
唯有六皇子谢宣备受陛下疼宠,上个月还代帝王祭天,若是不出意外,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了,大家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他身上。
“长姐,你看,这个牡丹好好看,我从来没见过呢?”承恩公府二房的嫡女姜蕊蕊手捧着一朵花走了过来。
姜芫芫随意扫了一眼,懒洋洋道:“这是洛阳白马园今年新供上来的。”
姜蕊蕊笑嘻嘻地讨好:“长姐不愧是经常初入宫闱,对好东西早就司空见惯。”
姜芫芫靠在廊柱下,一身淡红衣衫,满身珠翠华丽无比,仿佛也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对于姜蕊蕊的夸赞,她面无表情道:“这算得了什么。”
好似对这人人欣羡的待遇,十分不以为然,完全看不在眼里。
姜蕊蕊也不觉着语气不对,反而愈发兴高采烈地道:“嘿嘿,是啊,今日太后千秋,请了这么多人,就是给六皇子选正妃的,长姐以后成了六皇子妃,日日见这些,自然不新奇了。”
姜芫芫手上捏着的力道一重,牡丹丰沛的花汁溅出,精心画好的蔻丹,顷刻间便被污了。
她柳眉微蹙,看向姜蕊蕊微厉色道:“这次选妃的不只是六皇子,还有四殿下。”
为什么所有人眼里都只有谢宣,谢寰明明比谢宣要优秀地多。
眼前这个无知的蠢货,竟然也敢无视谢寰。
姜蕊蕊被她骤然沉下去的语气弄得一愣,很快,又立刻反应过来。
她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又道:“是是,还有四皇子呢,四皇子和六殿下是亲兄弟,还是六殿下的兄长,只说六殿下,倒显得咱们不顾长幼尊卑了,还是长姐考虑周全,不愧是将来要做皇子妃的人呢。”
“哼。”姜芫芫眯了眯眼,懒得再看这个蠢货。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动静。
宫人们高声唱着几位皇子的到来。
原本在园中赏花的妇人和姑娘们,赶紧害羞地退到了一旁的帷帐座位之后。
上首坐着太后和皇上。
几位皇子不管往日关系如何,这会儿都摆上了一张真挚笑脸,依次上前献上了自己的寿礼。
大皇子谢宏献上的是一架寿屏,绣得都是吉祥如意的图案,不知是用何种技法和针线,不同光线之下,显现的图案竟是有所变化,太后十分惊喜。
二皇子谢宽母妃出身侯府,手上自来宽裕,献上的是一尊白玉雕的菩萨,白玉无暇,菩萨周身光彩熠熠,更难得的是能寻到这么一大块的整玉。
太后虽向来不喜奢华,但对这份心意也唯有感叹。
接下来,便轮到了四皇子谢寰。
谢寰自来在大家眼里都是不得帝心的透明皇子,对其的要求倒也不怎么样。
但这次的寿礼,却叫大家惊叹,礼物本身倒不是多么稀罕,只是一部佛经,
但这佛经却是了尘大师所著的,了尘大师是皇觉寺的圣僧,也被誉为天下第一高僧,但已多年不见外人,便是当今皇帝想见也不得。
这部佛经据说是四皇子三步一叩首的,从山脚到山顶,才求得了了尘大师心软。
此礼物中蕴含地孝心十分可嘉。
在这时代,孝 便已是最大的赞誉。
姜芫芫目光隐秘地向着谢寰看了过去。
这些人一定会发现你的光彩,知道你比什么谢宣强得多。
谢宣眯了眯眼。
他这个四哥真是筹谋多时,选了个好场合,想要走到台前来了。。
这时,太后又慈爱地看向谢宣:“宣儿,你准备了什么?”
谢宣站起身:“几位皇兄如此大手笔,孙儿有些汗颜了,只是做了一副简陋画像。”
说着,将手上的画像递给了身前的宫人。
“麻姑献寿?”
大皇子看着被缓缓展开的画像,不屑地冷哼一声:“确实普通。”
麻姑象征长寿,形象大多为少女,手托仙桃、佛手或酒壶,身边有鹤、鹿为伴,并有青松、福海为背景,多为时人送给女性长者的寿礼。(注2)
但皇家人自幼锦衣玉食,见多了好东西,这礼物确实上不得台面。
谢宽和谢寰虽然没有说话,眼神里的鄙夷却也难掩。
“啊……这幅图?”
就在这时,捧画的宫人突然小小惊叹起来。
“怎么了?”旁边有人问道。
姜太后立时招招手:“拿近点,哀家来看看。”
片刻后,姜太后惊喜地看向谢宣:“宣儿,好巧的心思,这是怎么做到的?”
大皇子等人神色一变。
这一幅图还能整出什么名堂来吗?
“此画既是麻姑献寿图,也是万寿图。”谢宣轻声道。
在场众人纷纷凑上前去看,半晌都微微睁大了眼。
这画上面的麻姑,包括青松等等,竟不是用笔勾勒的,而是一个个字形、字体、颜色不一的‘寿’字拼成的,一整幅画,共用了一万个寿字。
可谓富丽堂皇、意蕴深长至极。
“六殿下好巧的心思!”
“竟然想出这等作画之法,真是前无古人了!”
“不愧是六殿下,孝心至极!”
“……”
大皇子谢宏等人恨恨看了眼谢宣,自己等人花了那么大心力,倒是被这一幅破画给抢了风头。
尤以谢寰为最。
他这些年一直透明着,虽然透明着会避开许多风雨,但是也避开了很多机会。
他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在朝臣面前展露头角,让人意识到建昭帝还有这么一位忠孝两全的儿子,结果……
谢宣没有理会这些纷乱目光,而是朝着一旁值守的御林军看去。
这幅画的巧思,还是顾思远这个讨厌鬼教他的。
旁边的御林军副将也正好在看画,还戳了戳顾思远:“将军,六皇子这画真是有点意思。”
“奇技淫巧,哗众取宠罢了。”顾思远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
音调甚至没有特意降低,附近不少人都听到了。
那名副将讪讪。
就像所有人心中以为的那样,顾郎将真得很讨厌陆贵妃和六皇子啊。
“……”谢宣恨恨转开头。
真敬业啊这家伙。
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更敬业的演戏爱好者。
狠起来连自己画得画都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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