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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金陵行宫。
万壑殿中。
魏正平坐在椅子上喝茶, 嗓音轻细:“人去楼空?”
魏峰双腿微抖,点头:“是,义父。”
魏正平抬眸, 扫了他一眼:“阿峰,你最近办事很不妥帖啊,昨晚擅闯行宫的刺客贼子没有找到, 这早上让你去追查杀死雁雁的凶手, 居然又让人跑了, 啊……”
“义父……义父恕罪。”魏峰满脸细汗, 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孩儿一定会加紧追查,不会放过那些家伙的。”
他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正经的一流高手,不知叫多少人仰望,但此刻在魏正平面前, 却如同蝼蚁一般。
“哼, 这是自然,杀了我魏正平的义女,想逃就能逃吗?”魏正平将手中的瓷盏轻轻搁下, 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
在这安静到极点的宫殿中, 却是分外醒耳。
魏峰酝酿片刻,方才恭敬道:“其实,孩儿本已追查到了那杀害雁雁的凶手,但是凶手却狡猾无比, 竟然趁夜渡江, 往琅琊山方向去了。”
“琅琊山, 是去了浴火教?”魏正平眯了眯眼。
“是。”魏峰在其威势下, 简直直不起腰, 只能艰难地点头。
“呵呵……”魏正平沉默一瞬,细细地笑了几声:“倒是个聪明人?浴火教教主宋无敌的《涅槃圣典》,是咱家《葵花宝典》的大敌啊。”
魏峰赶紧奉承道:“义父神功盖世,岂是那宋无敌可比。”
魏正平摇摇头:“宋无敌的厉害,你这等废物哪里知晓。哼,说起来宋阀的人,最近一直在递拜帖,要面见陛下,咱家估摸着,今日倒是不错了。”
整个江淮地区,宋阀是最大的门阀世家。
而浴火教的教主宋无敌,曾是宋阀的一门远亲,两方一直互相合作支持。
勤政殿,侧殿大厅。
光滑的地面上,摆着一明黄色蒲团。
顾思远盘腿坐于其上,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而头顶之上隐有淡淡白气蒸腾,面色一片赤红。
若是有人看见,必然以为此乃走火入魔之态。
不知又过了几时,这异象渐渐褪去。
顾思远双掌往前一推,那正前方桌上的杯盏,便直接狠狠晃动起来。
他睁开眼,目光幽深:这《先天乾坤功》果然不愧当世奇书,只是练了半天而已,便能有此奇效。
谢沉云那一剑帮他良多。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正这么想着。
突然,顾思远眉头一挑,掀开一旁帐幔,赤脚走了下来,负手而立。
下一刻,窗户上黑衣一闪,一道人影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参见陛下。”
顾思远淡声问道:“路上没出任何意外?”
“谢公子二人已经成功加入浴火教。”影一冷声答道。
孙雁雁到底是魏正平的义女,还有那么多清吏院的武士,如今平白无故死了,魏正平定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魏正平想捏死谢家兄弟,那就真是和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
谢家庄他们自然是住不下去了。
所以,昨日夜间,顾思远从谢家庄离开后。
谢沉云便将谢家庄的仅剩几个下人全部发了银子驱散了,而他和谢明空则是天未亮,便加紧赶路去投奔浴火教了。
古有言:环滁皆山也。
浴火教的总部,便在滁州郊外的连绵山脉中。
而滁州和金陵极近,两座大城正好隔长江对峙,金陵在江南,滁州属江北。
自金陵城出发,坐船过江,再行约百里路,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达。
上辈子谢明空出事之后,谢沉云也是就近去的浴火教学武,想报仇雪恨。
四大门阀世家之间,暗地也虽有不合,但是却统一的反对魏正平这个‘九千岁。’
谢沉云打着误杀魏正平义女的名头,为避祸而加入,浴火教自然不会拒绝,更别说谢沉云和谢明空本身都算是一等一的练武好苗子。
顾思远从侧殿出来时。
他的贴身大太监王坛正带着一拨人在外面等着,一看见他,便急急道:“陛下,您可算起了?”
顾思远问道:“有何事?”
王坛匆忙道:“刚刚魏大将军派了人来说,午膳后,要带着宋国公来拜见陛下。”
顾思远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意道:“宋国公,是宋阀的阀主宋天佑?”
王坛点点头:“是啊。”
宋国公当然只有一人,作为帝王,他问出这样的话,身边人却完全不以为奇,可见平日里,原身昏庸到何等地步。
“那就见吧!”顾思远沉吟一阵,点点头,又挥手道:“传膳吧!”
“是。”王坛点头应声,对着身后做了个示意。
不一会,数位宫女鱼跃而入,各自捧着盘碟等物,如穿花蝴蝶一般,将数十道珍贵精致菜肴,轻轻摆在了顾思远面前的矮桌上。
顾思远自夜间醒来,又出宫一趟,回来后一直在练功,可谓无片刻歇息,此时,倒真是食指大动。
他冷声道:“退下吧,朕今日不必伺候。”
他素日里的脾性便是喜怒不定,宫人们自不敢有半丝忤逆,转瞬间殿内便一片沉寂。
唯有他的大太监王坛,依然伸着脑袋,神经兮兮地往里面看。
不论从原著剧情,还有原身的记忆中,顾思远都能判断出来,眼前这家伙虽然胆小了点,但和原身从小一同长大,可谓实实在在的伴伴,为人是十分忠心的。
甚至,还有事没事变着法地劝他要关心朝政。
顾思远见他鬼鬼祟祟模样,提着筷子问道:“你还在这干什么,想跟朕一同用膳吗?”
“奴才不敢!”王坛急忙回过神。
他看着顾思远,欲言又止,半晌,终是缩了缩脖子道:“陛下,马上魏大将军和宋国公要过来,里面的美人是否要送出去?”
顾思远夹着一块口蘑溜鸡片,塞进嘴里:“什么美人?”
王坛涨红了脸,急急道:“就是昨夜魏峰进殿时候,在龙床上的那位美人啊。”
他只以为顾思远是又准备犯浑,见外臣时,还要跟美人寻欢作乐。
他来行宫这几日,已经听当地的这些伺候宫人说了,宋国公为人最是刚直严肃,到时万一跟陛下争执起来,那可不好了……
顾思远眉头微蹙,这才明白过来,他说得怎么回事?
呵……
那位谢美人早就飞出了宫了。
他淡声道:“昨夜里,朕已经亲自送人走了。”
“陛下圣明。”王坛立刻笑出声,想了想,他又道:“陛下,不知美人是哪位宫里的,奴才安排人送上些补药……”
这宫里的补药,其实是个暗示,一般指代的是避子药。
尤其原身为人十分荒诞,若不加以遏制,只怕龙子凤孙就要遍地走了。
顾思远摇头:“不必”。
补药?
谢沉云此前中了毒掌,补药或许正需要,但如今……难不成还要追去江对岸送吗?
闻言,王坛却是愣了愣,良久才慢吞吞道:“遵命。”
接着,他便神色十分复杂地退了出去。
这神色着实过于复杂,以至于顾思远虽然是个无心直男皇帝,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劲。
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很快,他又沉静下来,继续专心致志用膳了。
谢沉云虽是美人,但却不是他床上的美人,本来子虚乌有的事,还能误会出什么严重后果不成?
王坛关上寝殿大门后,一旁候着的小太监立刻凑了上来:“师傅,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王坛看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悠悠地叹了口气,无知是福啊。
小太监被他叹得心慌慌,嘴唇微抖:“师傅?怎……这么了?”
“无事。”王坛摇了摇手上的拂尘,慢悠悠站到了一旁的柱子下。
他暗道:难道我要告诉你,咱们很可能马上要多两位主子了吗?
陛下登基至今,从未让后宫任何一人留下子嗣。
但这一回,不仅将那美人藏着掖着,只一人独赏,还恩准其留下血脉,可见圣宠优渥啊!
……
午膳过后,顾思远坐在椅子上又眯了一会,便听到外面传来尖细的通报之声。
魏正平和宋国公来了。
顾思远睁开眼:“宣!”
两道身影,几乎是并排进了大殿。
右边的魏正平穿着一身墨绿色官服,面白无须,皮肤虽有浅浅皱纹,却并不显苍老,看之似五十岁许人。
但顾思远知道,这老太监已经八十多岁了,是前朝时入的宫,前朝被大周灭后,他幸运地保住命继续留在了宫里,后来有幸去伺候了先帝,逐渐掌握权柄。
到现在,原身登基后,这老太监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左边的宋国公却是一身轻薄盔甲。
宋家是当初跟先帝一起打天下的武将出身,如今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因为内力高深,却也依然老当益壮。
宋阀也是四大门阀里,唯一对皇室还算有些忠心的。
当然,在原著中,两年多后,因为天下逐渐大乱,各地起义不断,宋家迫于大势也只能一同反了。
宋天佑看着顾思远坐没坐相,懒懒地斜靠在龙椅上,甚至还半阖着眼皮,似乎一副马上要昏睡过去的模样。
顿时,心中颇为感慨。
先帝何等英明风姿,一举统一中原,结束了数百年的乱世。
没想到驾崩至今,才短短几年而已,这朝堂就被他儿子折腾成这副模样,再这样下去,这天下只怕又要大乱了。
前几日暗探才传来消息,湘楚那边的吴家,已经蠢蠢欲动。
脑中已转过许多。
表面上,宋天佑却是恭谨地弯腰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魏正平见状,也稍稍参拜了一下:“参见陛下。”
顾思远睁开眼,看向宋天佑:“朕听伴伴说,江都离金陵似乎很近,宋国公怎么今日才来见朕?”
此言一出,魏正平和宋国公都眯了眯眼。
这是有心,还是无意?
魏正平连忙笑着解释道:“陛下,您忘了,前儿奴才跟您禀报过宋国公求见,你当时在忙,便将时间推后了。”
“是这样吗?”顾思远随口道。
而后,他瞪着魏正平道:“肯定是你这个老东西说话声音太小了,朕没有听清楚,不然,不管朕在哪位美人宫里,也肯定会来见宋国公的。”
宋国公脸色变换,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陛下身边,真是完全被魏正平老贼把控了。
而魏正平见顾思远还是副昏庸模样,微微放下心,立刻接话道:“是,都怪奴才,陛下日理万机,忙碌非常。但是所谓好饭不怕晚,陛下现在见宋国公,也是一样的。”
顾思远点点头:“说得有理。”
魏正平满脸笑眯眯。
宋国公却是完全听不下去了。
顾思远身为君王,驾临南直隶如此重地,已将近十日之久,却只顾在行宫中寻欢作乐,既没有见地方官员,询问百姓民生;也不见宋阀等军中世家,拷问防务事宜,简直如同玩笑一般。
他一拱手道:“陛下,不止微臣,金陵以及扬州等各地官员,也都等着拜见陛下呢!”
顾思远微苦着脸:“这么多人都要见吗?”
宋国公眉头一竖:“陛下,会见朝臣,自是为君者应尽之责。”
“行吧,那就见吧!”顾思远当即一转态度。
魏正平一愣,似没有料到这么轻易,蹙了蹙眉。
宋国公却是一喜,暗道,这小皇帝倒是还不算昏庸到底。
南直隶治下的诸位官员,早已等候在行宫之外,顾思远一松口,宋国公当即就让人将它们全都叫了过来。
这些官员里,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顾思远,虽然多有听闻其昏庸之名,但在跪拜行礼时,却还是十分的诚心。
顾思远抬手让众人起身:“有事起奏,无事便退下,长话短说。”
官员们立刻就按照顺序,一个个地上前禀报了诸多事宜。
有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些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在一位官员痛哭陈词说完后,顾思远点点头道:“这个朕知道,朕看的史书上有说,既然受灾了,那便要赈灾对吧,魏大将军,你给银子给他们吧。”
那位官员眨眨眼,有喜有忧。
魏正平连忙笑着道:“陛下,江南地区富庶,堪称中原之冠,有名的鱼米之乡,哪里需要救灾?而且,奴才不是禀报过了,接下来要在扬州继续建行宫吗?这是要花银子的。”
闻得此言,那官员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痛哭道:“陛下,皖南一带,为泄苏浙洪灾,上万亩良田就此淹没,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却无粒米下锅,被逼得人人争食观音土啊……”
顾思远眨了眨眼,抬手打断,好奇地问道:“争食观音土,观音土是什么美味佳肴吗,百姓们居然还要抢着吃,既然如此,爱卿,你便呈上个几百斤来,朕同魏大将军、还有宋国公一同享用。”
“……”那官员的哭声一时止住。
他不知道这小皇帝是真傻,还是装傻?
魏正平的眉头也跳了跳。
不知过了多久。
看着面前的这几担泥土,顾思远怒不可遏,一脚直接踹翻了过去:“这东西看着就不好吃,朕才不吃。”
宋国公叹息一声:“这便是百姓之苦,陛下,皖南百姓艰苦已极,微臣恳请陛下下令赈灾!”
顾思远走回龙椅上坐下,看了看魏正平:“魏大将军,你给银子吧,就把修扬州行宫的银子给他们好了,反正朕最近这段时间不想去扬州了,金陵的美人很多啊,朕要在这里多待一点时间。”
他双眼不自觉放光。
魏正平眉头深蹙,嗓音也冷了些许:“陛下金口玉言,岂可朝令夕改……”
只是,他话还没到一半,宋国公就立刻打断道:“魏大将军,陛下已经说了要赈灾,你难道还要逼迫陛下置百姓于不顾吗?”
魏正平垂眸,神色暗沉。
他今日让宋国公来见顾思远,本是想趁机给他个难看,谁料这小皇帝想一出是一出,倒让他搬起石头砸脚了。
这时,宋国公语气又软几分,对顾思远哄劝道:“陛下,秦淮自古多美人,您在金陵多呆些日子,微臣给您在民间办一场选秀,搜尽江南美人才好。”
闻言,顾思远立刻激动地站起了身:“此举甚好,宋国公,真乃是大周一等一的忠臣,那赈灾的银子,朕也交给你管了,若是选秀的银子不够,你就从这里面挪用一点过去。”
“……”宋国公无语。
您这是真昏庸啊!
不过,他还是十分虔诚道:“臣遵旨。”
等人都从大殿退离后,顾思远呼出一口气,冷脸站在窗前。
演戏比练武累。
然而,等到一个多月后,皖南的赈灾事宜结束,宋国公为他办的选秀也进行到最后。
顾思远在最后一轮的殿选中,看到了一位男扮女装的谢美人。
此后,顾思远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心累?
为何身边所有人的脑回路,都和朕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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