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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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顾思远松开手中如冷玉般的纤细手掌, 为避免尴尬,他侧身拿起旁边小茶几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谢沉云饶有兴趣地托腮看着他。
顾思远蹙眉,放下茶盏, 抬眸问道:“沉云要喝吗?”
“……”谢沉云。
啧, 真会打蛇随棍上, 就这么直接叫他的名字了。
顾思远若知道他心中想什么,必觉匪夷所思。
如今男扮女装入了宫,总不能喊他谢兄;或者喊爱妃,会更亲切合理?
在储秀宫呆了大半日, 确实有些渴了。
“多谢陛下。”谢沉云伸手,正要去桌上拿茶壶。
顾思远却已经主动倒好,递了过来, 两人手指相碰, 衣角也相碰。
谢沉云收回手, 暗道:这昏君果真不愧是鼎鼎有名的贪花好色之徒,虽看似大大方方松了他的手,这会却立刻又借着递茶的机会, 趁机再来亲密相碰。
顾思远也在看谢沉云。
刚刚衣角相碰, 他方才意识到面前人正是一身女装打扮。
谢沉云本就长相过人,此刻一袭广袖水红宫装,墨色的头发一部分用金钗首饰编理盘髻, 一部分整齐地披散在肩上, 蛾眉淡扫如黛色山川,唇上抹了点点胭脂, 衬得肤白如雪, 美得雌雄难辨。
见之如此, 顾思远忽得明白, 难怪古代诸多帝王荤素不忌,男女不忌。
谢沉云见他盯着自己,甚至眼珠都不转一下。
一时间既怒也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道:“陛下,在看什么?”
顾思远收回神,淡声道:“人间盛景。”
这却是真心话,作为一个有审美的正常人,绝无其他意思。
“……”谢沉云。
好一个花中老手。
这种话,真就随口捻来。
顾思远正了正面色,继续之前的话题:“沉云为何突然回到金陵,还进了宫?”
谢沉云也收起那些胡思乱想,认真解释起来。
他一个多月前,和谢明空加入浴火教之后,因为身家来路清白,又和魏正平有仇,再加上武功颇高,便直接成为了内山弟子。
之后,他因为执行一件教内任务之时,无意得了教主看中,被收为弟子,以浴火教绝世心法《涅槃圣典》传授。
而就在数日前。
教主受宋阀所托,要借选秀之机送个人进皇宫,监视魏正平的举动、顺便也探听小皇帝的情况。
“你是说,浴火教派你进宫,是为了监视朕的?”顾思远沉吟片刻。
他自动忽略了前面关于魏正平的说辞。
作为一名帝王,知道有人想监视自己,不管那人是出于好心还是坏意,自然都不是件叫人愉悦的事。
果然,侠以武犯禁。
谢沉云见他蹙着眉,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不禁挑了挑眉。
先前这昏君那般兴致盎然模样,只怕以为自己是特地为他回来的吧?
想了想,谢沉云轻咳一声,解释道:“其实,也是微臣自愿前来的。”
“嗯。”顾思远随意点点头,没领会到那话里面的深层次意思。
他正想着,来的人是谢沉云倒也不错。
如今世道颇乱,想改变这个国家不是一夕一朝的事,也不是他一人之力简简单单能做到的,谢沉云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谢沉云看着眼前人,鼓了鼓嘴巴。
真是贪心的家伙,他都这么解释了,还不满意。
魏正平是当世三大先天宗师之一,进宫监视他自是万分惊险,原本定的入宫人选其实是他二师姐。
不过当时,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就鬼使神差地主动请缨了。
经考虑之下,教主终究答应了。
他虽入教时间尚短,但在修习《涅槃圣典》上却颇有天赋,现在教内年轻弟子中,就连大师兄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了。
两人说着话。
御撵已到了勤政殿前方的台阶下。
顾思远做戏做到最后,伸手携同谢沉云一齐从上面走下来。
王坛紧跟在一旁问道:“陛下,谢娘娘要安置在哪座宫殿?”
顾思远一蹙眉,考虑到后宫还有一些原身留下的美人,终究男女有别,谢沉云住过去自然不大方便。
他四下看了眼,便道:“勤政殿一旁的清梧台还空着,便住那儿吧。”
王坛愣了愣,方才道:“是。”
清梧台只是个台阁,自然比不得后宫一宫之主地位高。
但事情不是这么看的,清梧台离陛下近啊,几乎是抬个脚的距离;而在前朝之时,清梧台更是帝王政事劳累之余,用于休憩看书的地方。
陛下每日只要出入勤政殿,必会路过此地,那自然也能日日想起谢娘娘,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宠了……
谢沉云看着不远处清梧台挑高的飞檐,了然地看了顾思远一眼,这昏君倒是打得好主意,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不过,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顾思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身边人的眼神都有些奇奇怪怪。
大家难道跟他不在一个平行世界吗?
他准备问一问。
却在这时,谢沉云扬起下巴对他轻肆一笑,而后袍袖微摆,双手负于身后,溜溜达达一般往着清梧台正门处去了。
王坛看了眼顾思远,又看了看谢沉云的背影。
然后手上拂尘一甩,追着谢沉云跑了过去,十分谄媚道:“谢娘娘,清梧台久无人住,奴才让人来重新归置一下。”
“……”顾思远。
王胖子,你真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顾思远摇摇头,转身抬腿往勤政殿迈入。
他如今每日的行程安排也颇为紧凑,一般便是上午批奏折,下午和晚间练功。
谁让这是个人人高手的世界呢?
这日下午,顾思远正式开始了《先天乾坤功》下卷的修习。
比起上卷来,下卷要艰涩许多,不过,同样带来的好处也更多。
若是一个月前在谢家庄的此时的自己,那天外殿的所谓仙女门徒,也可拼上一拼,唐晟那厮就更不一定跑得了。
练功如同学习。
时间倏忽而过。
等他再站起身时,外间已经夕阳挂起,红枫漫地。
顾思远走到窗前吹风。
一抬眸,正好对上不远处的那座楼阁。
谢沉云头发已经全部放了下来,晚风中招摇,宫装衣服却还没换,仗着功夫不错,正赤足斜坐在清梧台细细的栏杆上。
看到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清梧台虽唤做台,但地方其实并不小。
它是个四层高的小楼,下方还有一座广阔的庭院,栽了两棵巨大的梧桐树,如今正值秋日,宫人又以巨缸移了数棵桂花过来,馥郁芬芳。
看着谢沉云肆意又闲适的模样,不知为何,顾思远突然觉得,那处的景致似乎比他的勤政殿要好上不少。
就在这时,王坛走了进来,还是惯常叫人心烦的一脸欲言又止。
顾思远不耐烦看他一眼。
这些日子来,王坛已然能看穿顾思远的想法,立刻开门见山道:“陛下,今日新人入宫,陛下是否要传谢娘娘前来侍寝。”
“……”顾思远沉默一瞬,摆摆手:“不必。”
王坛惊奇地眯了眯小眼睛。
陛下难道还对那位神秘的美人娘娘不忘旧情。
他白天时难道误会陛下了?
想罢,他颇为感慨的道:“也好,陛下将谢美人安置在清梧台,那位神秘娘娘若是夜间再来勤政殿,只怕看了闹心,陛下如今先去安抚一番,以免其激愤之下伤及龙胎……”
“……”顾思远。
顾思远立刻转身往外走,以免这王胖子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他木然道:“朕想了想,还是去看谢美人吧。”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一起睡就一起睡了。
谁都没损失。
王坛被这喜怒无常的君上弄得怔愣一瞬,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立刻又道:“陛下圣明,谢美人今日初入宫闱,放眼尽是陌生景色,只怕心中不安,陛下不忍其枯坐至天亮,乃是最温柔体贴、铁汉柔情之辈。”
顾思远:“……”
总之,你都有理。
难怪能做大总管!
顾思远过去清梧台时。
谢沉云依旧斜坐在那细细的栏杆上,白皙赤足垂在下方微晃,手中却多了个青瓷酒杯,见到人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就知道,这昏君必然按捺不住。
顾思远方才在勤政殿时,便觉这厮颇为享受,如今既然来了,便也走到栏杆旁,登高赏景。
谢沉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懒懒靠在身后的立柱上,看着顾思远轻笑。
他倒要看看这昏君,今日还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顾思远自来是视他人如无物的,但被一个人直勾勾盯着,也并不舒坦。
尤其这盯着他的人呢,看起来舒坦地过分时。
他转过身,负手随口问道:“沉云,对此处可还满意?”
“不错。”谢沉云点点头,略沉吟一瞬,忽地,他又含笑意味深长道:“此处离勤政殿极近。”
顾思远点点头,沉声道:“你明白朕的意思就好。”
离勤政殿近,一方面远离后宫,一方面也更方便盯住魏正平。
“……”谢沉云呆住,手中的青瓷酒杯一时都握不住,直接落了下来。
这昏君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承认了他是别有企图?
顾思远不明白谢沉云的突然失态,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出手如风,一把接住那酒杯,免其破碎零离,轻轻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陶瓷轻磕木桌的声响,让谢沉云回过神来。
他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顾思远刚刚那一手,似乎是漏了点功夫。
他好奇道:“你……你真的习武了?”
他记性不差,也记得月前在谢家庄时,顾思远说得那番话。
顾思远点点头:“确实学了些。”
谢沉云手托腮,问道:“是哪位前辈指点你的,我可早就听说,深宫中藏着不少积年的高手。”
顾思远摇头,淡淡道:“没有师傅,自己随便练了点,这么大年纪才开口要习武,着实有些汗颜。”
谢沉云眨了眨眼,忽觉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句玩笑话,或者是一句故意趁机接近他的空话。
但,没想到顾思远这昏君却是真的说到做到,而且,看其方才出手速度与敏捷,已然颇有些成效。
谢沉云看着他,轻声道:“其实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你说不定会做得很好。”
顾思远抬眸,瞥人一眼,他从话里听出了些安慰鼓励之意。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些鼓励,他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做不成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表示谢意。
他弯腰拿起小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递过去一杯:“嗯,多谢。”
这是应季酿的桂花酒,透亮明澄的酒,盛在青瓷的杯里,如同画一般美好。
入口之后,清新酸甜,醇厚柔和,余香长久。
清风、落日作伴。
两人喝空了整整一坛酒。
谢沉云似乎是喝多了。
他微阖着眼,靠在背后立柱上,雪白赤足踩在棕黑的木质围栏靠椅上,衬得如玉一般莹润,水红色的外衫滑到手肘处,长长地拖到地面上,乌发披散在肩随风飘扬,整个人显出一种别样的妩媚与慵懒。
而顾思远却依然是一派清明。
他盯着谢沉云这模样,暗道:也不知究竟是清醒的否,万一睡着了直接摔下楼去,自己岂非将道谢变为结仇。
就算不摔下去,如今秋日风凉,睡久了着凉,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轻轻唤了一声:“沉云……”
没有反应。
他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顾思远确定了。
他站起身,朝着人走过去。
谢沉云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紧了紧。
果然是有企图的。
他虽一直阖着眼,却能感觉到这人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愿离去的目光。
现在可好了,酝酿了那么久,又确定他睡着了,这昏君终于要对他下手了。
谢沉云暗道:哼,等他待会亲上来的时候,自己就睁开眼,吓他一跳。
就在这时。
他却觉腰上和脖颈处一热,身体腾空而起。
“……”谢沉云。
这昏君不是吧,难道想直接就到最后一步了?
真是可怕地很啊!
谢沉云虽然个子高挑,但落在手中后,顾思远却只觉轻得吓人。
更有一种特殊的熟悉感,好像已经这样抱过无数次;还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仿佛这人就该这样呆在他怀中。
“呵……”顾思远轻笑一声,摇摇头,将这痴傻的想法晃出脑外,弯腰将人轻轻放置在床榻上。
“……”谢沉云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
还笑,这人居然还笑。
这是邪恶念头马上要达成的志得意满吗?
不能再等了。
谢沉云唰得睁开眼。
顾思远挑眉:“吵醒你了?”
“嗯。”谢沉云故意响亮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的厅堂忽然传来轻微的走动声。
接着,王坛自垂门外探进来个胖脑袋。
自己不都照这家伙的意思,来临幸谢美人了,怎么现在还追过来了?
顾思远蹙了蹙眉,直起身子离开床榻边,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事?”
他可不想这家伙在旁人面前,还那么一通胡言乱语,让自己丢脸。
王坛也颇为懊恼的皱起眉。
他刚刚看着陛下从床榻边起身,自己说不定是意外打断陛下的好事了。
顾思远又问了一遍:“究竟何事?”
王坛忙大声道:“陛下,莲花池已经打理妥帖了。”
现在只能将功补过了。
莲花池是行宫的一处洗露汤池,每次新人侍寝之前,原身都会赐莲花池浴,一同去来个鸳鸯戏水。
顾思远当即要摆手说不必。
身后却传来浅浅的动静。
谢沉云赤脚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往他之所在走了过来。
顾思远只觉这人下一步便要摔倒。
谢沉云看着伸过来的手,轻笑着靠了过去。
如今离得近了,王坛闻着两人都是一身酒味,当即越发积极道:“陛下,娘娘,刚好去来个池浴,洗去一身酒气?”
“……”谢沉云瞪圆眼看顾思远一眼。
好你个昏君,居然还准备了后手。
顾思远见人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便以为谢沉云是想去而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就跟街上那些想吃自己手中食物所以紧盯着自己看的流浪狗一样。
对此,他倒无可无不可,便点点头道:“摆驾!”
王坛立刻乐滋滋地跑出去了。
念及谢沉云现在喝多了,走路只怕不稳当,顾思远便也不问其他,直接把臂扶着人往外大步走去。
“……”完全不能拒绝的谢沉云。
这昏君,这迫不及待的模样。
可算是见识到他真面目了,平时的冷峻威严,都是装出来的。
走到殿门处时,顾思远余光看见什么,转身对谢沉云道:“你等一会。”
说完,他往内室回转而去。
谢沉云靠在墙上,看着他的背影,不妙地眯起了眼。
这昏君刚才那么急切,这忽然往回走,难道是忘了什么更急切的东西?
难道是做那事时候的什么腌臜玩意儿?
啧,他以前在话本子上看到,很多达官显贵都玩得很花。
正想着,高大的身影已经重新回来,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谢沉云无端紧张起来。
下一刻,那道身影却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紧接着,冰凉的脚腕处,附上一股难以忽视的温热。
“咚……”一声轻响。
顾思远将一双木屐放在地面上,然后,握住谢沉云的两只雪白赤足慢慢穿了进去。
完后,他站起身,重新扶住谢沉云的手腕,面无表情道:“好了,走吧!”
“……”谢沉云轻咬着唇,欺霜赛雪般的面颊染上丝丝绯红,仿佛真的醉酒了一般。
谢沉云懵懵懂懂跟在顾思远身后走,一手捂着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
这昏君……真是好深的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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