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不过是寻常酒渍湿了衣裳,成了宽衣解带的由头,你来我往,这回成了平手。
“事不过三。”裴少淮道,这一回,他终于顺利端来了合卺酒。
小夫妻饮了合卺酒,眼瞧着鼻息愈烫,两人对望着无言,只眼神在缠绵。
“哐哐”红绳相系的两个木制酒盏被掷于地上,正好一仰一合。
酒在怀中烧,秋寒也无用。
“官人说何事不过三?”
侧房屏风后,水雾氤氲,一点点漫过来,裴少淮替妻子取下凤冠,言道:“输予夫人,事不过三。”该他赢一回了。
下一瞬,裴少淮微一弯身,将杨时月抱了起来,稳步向屏风后走去,再无方才的半分踉跄虚步。
绯色宽袖下,手掌净白,青筋微凸,出力无需借东风。
屏风映烛光,花影玲珑,山影欲动,小池如烟暗香送。
红帐春暖里,生疏渐渐化作契合,恰似夜里泊舟,波澜泛泛入了深港,“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
……
翌日天蒙蒙亮,小夫妻才睡不过个把时辰,却都依时醒了过来。
昨夜相拥耳畔吹风,相互细说,缠缠道不尽,直到喃喃声中不知觉睡去。
才一夜,两人间少了许多拘谨。
今日要穿的衣物,早已准备好置放于藤笼中,裴少淮熟练地取出衣物,套上身。杨时月见状,赶紧迎了过来,替官人整理内衬素衣。
杨时月身段已是高挑,但在裴少淮身前矮了一头,故她给裴少淮套上外袍时,掂了掂脚尖刚好够到,想起昨夜的身肩如山影,不知觉添了几分新妇羞红。
杨时月问道:“官人平日里就是这么自己穿衣的?”
裴少淮点点头,应道:“我不喜旁人近身。”
“那我呢?”
裴少淮笑笑,道:“夫人怎么能算旁人。”边说边随意从笼屉中随意取了一块玉佩,准备系在腰带上。
“官人等等。”杨时月从裴少淮手里取下玉佩,在笼屉里细细挑选了一番,最后选了寓意好的玉佩,替裴少淮系在了腰带上,说道,“今天是第一日,一会要去给长辈问安,还是换这一块玉佩好。”
简单掇拾过后,两人才开门,吩咐下人们送来热水洗漱。
杨时月梳妆多费些时候,裴少淮则找了卷书籍,一如往日那般晨时读书。秋日清晨微寒薄霜,一人读书一人梳妆。
杨时月嫁过来并未带太多的仆人,贴身照料的,唯两个中年嬷嬷而已。嬷嬷一边替杨时月梳头,一边悄悄打量读书的少老爷,笑眯眯地细声同杨时月道:“伯爵府真是好家风,奴婢听说,平日里小丫鬟根本进不得两位少老爷的院子。”
不是那徒有其表的人家。
虽都是早早就打听过的事,可真亲眼见到时,嬷嬷不免为夫人感到高兴。
天亮时,夫妻俩相携来到正大堂里,向长辈们敬茶,又一起用早膳。除了行大礼敬茶以外,其他的悉如平日,林氏让杨时月给老太太布了几筷子菜,意思意思,而后便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好好用膳了。
随后,老太太、林氏又给杨时月送了许多珠宝首饰、各色的蜀锦杭缎。
老太太道:“往后夫妻共处,一块过日子,要相互理解体谅,少淮初入官场踏上仕途,又身居两职,你要把家里的事做好,不要让他劳心分心,让他好好做自己的事业。”
“祖母提点得是,孙媳省得了。”杨时月应道。
朝露院里,林氏牵着杨时月的手,是越看越喜欢,她说道:“淮儿平日里说的少,做得多,做事是最实诚的,相处久了,你慢慢就省得他的性情了,他是个知冷知暖的。”又道,“你为记他做的,他心里都有数,上回会试你送来那方被衾,还仔细放在箱子里呢……回头你去书房找找,指定能找到。”
听闻此言,杨时月心中微有些动容,她先是见识裴少淮的侧颜,又折服于其才华,相处中一点点发现他的为人,心间确幸。
听了婆婆的一番话,又心想,无怪娘亲说伯爵府主母是个心思通透的。
说到三日后回门的事,林氏又说要带杨时月去库仓里好好选礼件。
裴家长辈不多,但一一单独见过后,加上叙话,费了不少时辰,一遭下来到了午膳时候。一家人用膳后,小夫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昨夜眠少,加上酒意未消,困意这个时候终于袭来。
“夫人,不如我们……”裴少淮打算睡个素觉。
裴少淮未说完,便听到“官人把外袍先脱下来”。
还未来得及想入非非,杨时月取来了针线箩,手中牵着长绳,正准备给裴少淮量一量身段,见丈夫愣愣未动,杨时月道:“穿着外袍丈量不准,官人快将外袍脱下来。”
又见针线箩下压着一套初见轮廓的青蓝缎衣袍,许多纹路都已绣好,只差裁剪调整长短大小,仔细缝好。可以猜到,没成婚前,杨时月就开始做这一身衣裳了。
不管是料子款式,还是刺绣暗纹,都花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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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问道:“夫人怎就急着开始缝制衣服了?”这才成婚第一日。
“过两日就要回门了。”杨时月说道。
针线女红对女子有别样意义,一针一线皆是情,从回门开始,裴少淮就要穿妻子为他缝制的第一套衣服了。
裴少淮解下外袍,只穿着薄薄的白衬,端端站在杨时月跟前,任由其指尖扯着长绳,滑过肩又滑过腰,劝道:“昨夜睡迟,想必夫人今日也累了,不若先缓缓,先睡一觉醒来再做也不迟。”
杨时月摇摇头,一边在绳上做下记号,一边应道:“明日做好后,你穿上试试,兴许还有要改动的地方。”
而后开始裁剪、缝线。
细针上下穿动,针脚又实又密。
裴少淮取来早上未读完的半卷书,隔着榻上小木案,也坐了下来,翻书声不时作响。
“官人也不是倦了吗?”
“夫人不睡,岂有我独睡的道理?”
手上的针停了停,杨时月道:“正巧我也倦了。”
两人宽衣睡下,一觉睡到了申时才起来。
……
……
到了回门这一日,裴少淮换上了杨时月为他做的这身蓝缎圆领袍,十分合身。
妆镜前,杨时月已经梳好发髻,嬷嬷从箱笼里取来两个小盒,打开摆在梳妆案上,道:“少夫人看看今日戴哪几样好。”
都是她往日里极喜欢的首饰,与她梳的发髻也很相衬。
杨时月选了选,刚拿出一支珠钗,又收回了手,言道:“把老祖宗和婆婆给的首饰取来罢,从那里头选。”
“是奴婢疏忽了。”嬷嬷连连道,“我这就去取来。”
另一头,林氏和少淮已经准备好回门的礼件,一辆双驾马车已经停在大门外。
小两口一同回了杨家。
正大堂里,裴少淮与老丈人饮茶相谈,而杨时月被杨夫人带走了,回到后院里不知说些什么悄悄话。
“这几个月,在翰林院中,一切可都适应得过来?”杨大人问道。
“都好。”裴少淮应道,仔细说了在翰林院中都做些什么事,而没有说院中河西一派带头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可裴少淮不说,不代表老岳丈想不明白,当杨大人听闻裴少淮已经参与到修编实录,也记已经入宫当值掌记过了,他点点头,眼神中露出些赞许之色,言道:“很好,入院尚未满半年,便能有如此进展,很不容易。”
他也是从翰林院里走过来的。
杨大人又问:“贤婿打算何时入六科开始观政?”裴少淮还有一个工科给事中的职务,届时入职,恐怕同初入翰林一样,又是一番尔虞我诈、暗潮汹涌。
裴少淮早做过打算,应道:“岁末实录便能修编完,小婿打算岁末时候入六科观政。”老岳丈专门问这个,必定是有所指点,裴少淮又道,“请岳父指点迷津。”
给事中闻风上奏,直接谏言朝堂用人、各桩大事,要适应这个位置,官尽其能,必定比翰林院修撰难上许多。
虽都是写文章,但编撰写的是史书实录,而给事中写的是谏言,是直接承到天子案前的。
杨大人官在大理寺,也是监察中的一环,当官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他说道:“言多不贵,身居给事中,尤是如此。”
只短短四个字,裴少淮很快领会到其中的深意。
又闻杨大人继续解释道:“给事中的谏言贵于求真、精辟,最好能点出事情的根本,让圣上读后觉得有所取。若是学了那些不长进的,跟了派系,进什么言、上什么书,不过是为了争一派的利益,便失了根本。又若是随波逐流,他人参本你亦跟在后面参本,则成了替人添数的……贤婿要谨记,在朝中能有一笔可以书言,十分不易,切莫让手中的笔,替他人做文章。”
顿了顿,又道:“入官后,时时处处皆会有人向你示好,贤婿当记得,你不过是一个初入官场的小官员,朝中能人异士何其之多,你纵有泼天的才华也尚年纪轻轻,何值得他们示好?……唯看上你手中那支笔而已。当你递上去的折子,已然没有可取之处,这支笔你便握不住了,那些示好亦烟消云散。”
岳父大人的一番话,可以看出杨家的清正门风,又能看出杨大人对女婿的良苦用心。
杨大人帮裴少淮点明了给事中官小权大的关键之处——这份信任是天子给的。
裴少淮应道:“小婿谨记岳父教诲,一定谨慎上谏,笔下只写真切之言。”
“贤婿的第一次上谏最是重要,岁末入官后,多观多看,再作细说。”第一次上谏和第一次露脸是一样的道理。
“小婿省得。”
翁婿二人又聊了许久,准备开午宴了,杨大人道了一句:“你一定要好好待时月。”轻轻一句话有十分的威严在。
裴少淮端正后,认真应答道:“小婿必定真心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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