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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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跟着细封月来到了后院的祠堂。王宽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绑着的小景,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把她解救了下来。
“王大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景扑到王宽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小景,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王宽紧紧地抱着她,又紧张地捧起她的脸,“细封月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你有没有受伤?”
小景摇摇头,“我只是被绑着。她问我话,我什么都没说。”她突然慌乱起来,“不对!你们快走!她要给她大哥细封云报仇!”
“我知道。”王宽安慰她道,“已经没事了。”
他抬起头,看到细封月正直直地站在屋中央,神色凄凉地看着前面那块灵牌——那块细封云的牌位。
王宽放开小景,走过去向她弯腰做了个揖,“细封将军心胸开阔,不记前仇,实在是令小生感佩。还请您允许我们为令兄上一炷香,聊表歉意。”
细封云瞟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祭台旁边堆放着的香,冷冷地说道:“随便。”
王宽点点头,向七斋众人示意,他们就一人拿了一炷香点上,供到了细封云的灵位前。
王宽又在前面的蒲团前跪下,为细封云磕了三个头。
可他刚磕完头,正准备起身,细封月却忽然嗖地拔出剑,又驾到了他的脖子上。
“细封月,你不是说不报仇了吗?”赵简惊惧地喊道,不由自主地也去拔自己的佩剑。
可她刚摸到剑柄,就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只得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才能勉强站住。
她一抬头,看到元仲辛和薛映也晃晃悠悠地坐到了地上。小景和衙内倒是没事,却只能惊恐万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香里有……软骨散!”元仲辛费力地说道。
这种让人一运功就会全身无力的毒药,没想到夏军也有。赵简懊恼地摇着头,刚才明明对细封月的态度有所怀疑,却还是没有防到她这一招,毕竟香是他们自己主动点的。
“呵呵呵呵……”细封月冷笑着,“要我放弃报仇?除非我死了!你们这么多人,我不做点防备,怎么应付得过来?”
“细封月,你可真够狠的,连本将军也一块儿毒。不愧是我亲手栽培的爱将啊……”米禽牧北自嘲道。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到祠堂一角的茶案前坐了下来。
“对不住了,大将军。这个仇,我今天一定要报!就算天王老子来也阻拦不了!”
细封月说着,又看向赵简,“赵参军,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总归是救过我一命,我不会杀你。但这个人,是杀害我大哥的凶手,我绝不会放过他!”
她说完便抓住王宽的发髻,准备一剑割破他的喉管。
“王大哥!”小景突然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细封月,蹲下来死死地抱住王宽,“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小景,你别这样……”王宽心疼地抓住她的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跟七斋的其他人都要好好活着!”
“没有王大哥,小景也不活了……”小景泪如雨下。
细封月被推得一个踉跄,她没料到这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不过这丝毫不能阻止她。她举起剑,冷冷地说道:“反正我哥的死,你们都有份!既然你愿意陪葬,那我就成全你!”
衙内见状,立刻扑过来抱住细封月的腰,“我拖住她!你们快走!”
细封月大怒,反手一肘重重地击在衙内的脑门上。一声闷响,衙内顿时瘫倒在地。
“哎哟!”米禽牧北在一旁替衙内轻轻叫唤了一声,又顺手从桌上抓起一颗蜜饯果子塞到了嘴里。
“细封月,王宽没有杀你大哥!真正杀你大哥的人已经死了!”情急之中,赵简用尽力气喊了出来。
细封月转过头,两眼发红,“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宽,你跟她解释啊!你本来是要放了细封云的,是陆掌院下令杀的他!”赵简焦急地喘着气。
“王大哥,你说话啊!”小景也哭喊道。
王宽咬着牙闭了闭眼,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当时我抓了细封云和芸娘。为了得到车行炮图纸的消息,我说服了细封云为了细封家族的前途对抗皇族拓跋氏,他也答应回夏为我们大宋做卧底。可就在我送走他和芸娘的时候,陆掌院派刘生杀了他们。但是现在,陆掌院和刘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厉害啊,居然把细封云给策反了!”米禽牧北在一旁玩味儿地自言自语。不过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没人注意到他在嘀咕些什么。
细封月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我王宽从不妄言。”
“可即便如此,我大哥也是因为被你抓,被你蛊惑才枉死!就算直接杀他的凶手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细封云和芸娘信任我,却因为我的错误判断而丧命,无论怎样,我都有责任。”王宽抬起头,平静地说道,“细封月,如果你真的要报仇,就冲着我一个人来。请你务必放过其他人,尤其是……”他含泪看向小景,“这个什么人都没有伤害过的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
“王大哥……”小景搂着他不住的摇头,“人是我跟你一起抓的,任务是我们七斋一起做的,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小景,听话。”王宽哽咽道,“我死之后,这段恩怨就算了了,你们也不要继续跟细封月纠缠下去。”
“要死一起死!”小景猛地站起来,伸开双手护在王宽身前,大声喊道,“细封月,你先杀了我吧!”
细封月举着剑,竟有些犹豫了,“你们能不能先商量好究竟是要我杀一个还是都杀?”
“哎呀,我说细封月,”米禽牧北突然发话了,“你这蜜饯太甜了,有没有瓜子儿或者水果,比如樱桃什么的?”
“将军,你……”米禽牧北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细封月和七斋都懵了。
元仲辛忍不住骂道:“都要出人命了,你居然还想着吃瓜看戏?你还是人吗?”
米禽牧北悠然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祠堂中央。
“细封月,我问你。”他收起嘴角的弧度,严肃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但什么是‘仇’,你真的明白吗?”
“将军此话何意?”细封月满脸疑惑。
“作为一个军人,你应当懂得两军交战无私仇这个道理。战场上相互厮杀的双方,本就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愿赌服输。如果所有人都要为战场上的伤亡报仇,那战争永远都不可能结束。而这个战场,并不限于青天白日下的两军交锋,同样也包括背地里的那些暗战。就算是巧言相骗,出尔反尔,也不过是兵不厌诈而已。细封云在他去往大宋的那一刻,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朝命丧敌手,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米禽牧北顿了顿,语调变得意味深长,“真正需要报的仇,不是在敌人那里,而是在,自己人的背叛和出卖。你说对吗,元仲辛?”
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软趴趴地坐在地上的元仲辛,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元仲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搞得不知所措。如果他不同意,那细封月就应该找他们报仇,可如果他同意,那自己大哥的仇……
没想到米禽牧北表面上在为他们解围,却在暗地里将了元仲辛一军,让他纠结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倒是细封月先开口了。
她放下手里的剑,怔怔地望着细封云的灵牌,“两军交战无私仇……我本应该想到的。大哥做暗探客死他乡,和我自己战死沙场,原来并无区别。”
她默默地走向祭台,小景赶快把王宽扶起来拉到一边。
细封月在那块蒲团上跪下来,两行清泪瞬间夺框而出。
“哥,对不起,阿月不能替你报仇了。”她俯下身,把头磕在地上,抽泣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或许这就是我们选择的宿命吧。无论是从军,还是做暗探,从踏上征程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无论生死,都不该再有任何牵挂,任何怨言。”
细封月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心有戚戚。生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他们不得不靠这些前赴后继的牺牲去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们总以为自己的立场是最正义的,可对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车行炮图纸的争夺,夏是为了寻求更强的战争武器,大宋是为了引起夏的内乱,无论哪方成事,都只会制造更多的战乱。可这样的你来我往,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些纷争的尽头真的能带来和平繁荣吗?
赵简心中万般感慨,“我们双方这样你争我夺,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又换来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都退一步,各自安好呢?”
米禽牧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退?往哪儿退?对于夏这样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国度,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这样的事,六十年前差点就发生了。要不是先王锐意进取,寸土必争,党项一族,恐怕早已不复存在。而大宋守着繁华富饶之地,还臆想着继续开疆扩土,自然也是不肯退的。自古以来,进则昌,退则亡。你所看到的那些表面的安稳,背地里不是无声的压迫,便是暗流涌动的反抗。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各自安好啊……”
“所以,这样的争斗,就只能永无止尽了吗?”赵简怅然道。
“或许将来有一天,天下大同,人人都有足够的衣食物资,各地各族的人都被公平相待。到那个时候,这些杀伐争斗大概就会停止了吧。”
米禽牧北半眯着眼,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说笑。
“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细封月却满怀憧憬地问了出来。不过她并没有指望得到答案,只是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解药。”
小景赶紧接过药瓶,把药分发给众人。
赵简服下解药,走到细封月身旁,向她伸出一只手。细封月抬起泪眼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将自己拉了起来。
“大概,会有那一天的吧。只是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赵简百感交集地对她微微一笑。
薛映站起来,赶紧去把还晕在地上的衙内摇醒。
衙内睁开眼睛摸了摸额头上肿胀的包,晕乎乎地问道:“你们没事吧?王宽呢?”
“好着呢。”薛映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衙内一眼看到跟赵简走在一起的细封月,还有旁边相互安抚着的王宽小景,顿时惊讶道:“我错过了什么?”
“一会儿再跟你慢慢说。”薛映扶着他往外走。
米禽牧北也转身向外走去,却发现有一双眼睛冷森森地盯着自己。那是站在墙边的元仲辛。
他直接对视回去,元仲辛便赶紧把目光移开了。他窃笑一声,迈着大步从元仲辛身旁路过,径直走出了祠堂。
“米禽牧北!”他正走在院子里,王宽突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王公子,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王宽伸出双手作了一个揖,神情十分诚恳,“无论我们之前有什么恩怨,今日你帮忙救了小景,还替我解围,我欠你一个人情。”
米禽牧北浅浅一笑,“王公子重情重义,恩怨分明,果然是真君子啊。”
王宽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我可以答应替你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道义,不让我对不起大宋,你都可以提出来。”
“哦?”米禽牧北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思量了一番却又皱起眉头,“王公子这可给我出难题了。满足这个条件又用得上你的事情,可不好找啊。”
“只要不破坏这个原则,就算是要我付出性命,我也不会推辞。”
“王公子言重了。你这开封府第一麒麟子的命,可精贵着呢。”米禽牧北笑着拍了拍王宽的肩,“行,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说不定真有需要你帮忙的那一天。”
七斋回到了店铺里。大家都围着衙内,一边给他看额头上的伤,一边七嘴八舌地告诉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唯独元仲辛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得远远的,出神地盯着放在腿上的那把龙吟剑。
赵简看到他,便走过去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米禽牧北的话?”
元仲辛抬起头,“他的话似是而非。我没法反驳,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他的说法,我们跟细封云是交战的双方,所以细封月不应该报仇。那你哥跟他……”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我哥跟他当然也是敌对双方,就算合作也是被迫的。可我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如此信任他,听他的鬼话去祁川寨血祭?这难道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你哥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这怎么可能?”元仲辛不假思索地否定,却又茫然道,“可这样一来……”
赵简摇摇头,在他身旁坐下,一手搭上他的肩,“米禽牧北最擅长诡辩,你要是跟着他的逻辑走,你就已经输了。”
“赵简,其实你并不想我报仇,对不对?”元仲辛突然问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赵简惊讶道。
“我看得出来,你舍不得让米禽牧北死。”元仲辛把头扭到一边,“要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你跟他原来已经这么亲近了。那密道你经常走吧?”
“元仲辛,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简噌地站起来,瞪圆了双眼。
“没错,我就是吃醋了!”元仲辛也跟着站起来,大声喊道,顿时把屋子另一边的其他人都惊得不敢出声。
“你可真行啊你!今天所有人都在为小景着急,你竟还有心思瞎想这些无中生有的东西!”赵简不禁发起火来。
元仲辛见她真的生气了,自己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他垂着头坐回了凳子上,嘟着嘴满脸委屈。
“我也不想胡思乱想,可是……我没法控制自己……”
“元仲辛……”赵简蹲下来,紧紧抓住他的双臂,“我对你的心,难道还不够明白吗?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经历过这么多,都不够让你安心的吗?更何况,米禽牧北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为了他背叛你?怎么可能?”
“对不起……”元仲辛哽咽道,“是我太小心眼了……”
赵简一把搂住他,“我知道,因为你大哥的事,你心里很难受。你怕自己不但报不了仇,还突然之间被米禽牧北抢走一切。元仲辛,你相信我,这样的事是绝不会发生的。至于是否要报仇,这全在你自己的本心。你没必要把它当成一个负担,也没必要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如果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吧。”
赵简说着这些安慰元仲辛的话,内心却不自觉地颤抖着。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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