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郡主
四檐翘飞的朱红阁楼里轻薄的帘子微抚, 日光下娇花乱颤,鲜艳欲滴,窗前的翠枝涌出一片盎然之意。
阁内十分安静, 熏烟袅袅升起, 窗边的帘子一一被放下遮住外面明媚的日光,屋内有些暗, 隔着几道屏风的内室床幔低垂,遮住床上那抹女子的身姿, 只余三千青丝垂于脑后。
只听寂静的阁内突然响起“吱呀”一声, 阁内书架的暗门被打开,几道人影从门内闪了出来,原是这个秦府打扮的小厮, 径直的就朝内室走了过来。
这几个小厮手脚麻利, 架着一个显然是喝醉了酒的玉面公子,快步走到床边。
那女子睡在床的最里面, 正好留了个空地出来。
那几个小厮赶紧将手上喝醉了酒的公子放下来,搁在床上,扫了一眼里头双目紧闭的女子可惜地啧啧了两声之后也就不敢多耽搁了,点上早就准备好的熏香,快步走了出去。
暗门被重新关上,屋内再次落入一片昏暗之中,懒风轻抚,窗幔摇动,淡淡熏香萦绕在屋内, 床上的两个人皆是双目紧闭,在这安静的阁内呼吸匀称。
走出去的那这几个小厮一溜烟儿跑出来之后,走在青草丛生的林子里, 想起里头的两人还止不住的叹息,“可惜了,今日这出戏唱下去,里头那位小姐怕是没脸见人了。”
另一个拍着袖子上的灰,也是连连感叹。
落在后面的那个小厮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说:“我方才瞧了一眼那位小姐,模样生的真好,今日可是享福了。”
他虽然说的模糊,但在场的这个人谁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纷纷地低头笑了起来。
三人一边说一边朝前院走去,干完这种事他们一般不好再出现在人前的,都是要出府避避风头,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也知自己不宜在府上久留,三人走得快,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林子中。
今日天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坦,鸟雀从树枝上掠过,已经见绿的树叶打着旋落在湖水之中,万物可见春意萌芽,在白日桃花下更是别样多姿。
桃林附近的另一处暖阁外面围了不少好奇伸头往里面探望的小姐,里头更是围了不少夫人,此时刚刚请来的大夫正在为昏迷不醒的张颖婉把脉开药。
自从大夫诊断出张颖婉小产之后,偌大的阁内就陷入了一阵死寂当中,张颖婉的母亲喘着粗气,满脸苍白,瞧着憔悴许多,气的连嘴唇都发青发紫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本安静的阁内,一个小丫鬟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她神色慌张,脚步也很是凌乱,刚一走进来就吸引了站在不远处的秦家二夫人的目光。
秦家二夫人顿时心中一紧,她认出这个小丫鬟是她吩咐守在戚秋阁外的下人,瞧着小丫鬟慌张的神色,秦家二夫人心都瞬间颤了起来,唯恐是戚秋那边又出了什么事,赶紧出声询问说,“怎么了,不是让你守在戚家小姐跟前,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秦府并没有分家,几个兄嫂都住在一处,平时都是秦家大夫人也就是秦韵的母亲掌家管事,如今二夫人好不容易被老夫人分了今日宴请宾客的差事,结果这宴席还没有开始便风波不断,惹出这一桩桩事来不说,眼下还有个自被救起来之后昏迷不醒的张家小姐,若是戚秋再出点什么事,她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阁内本就安静,秦家二夫人这急慌慌的一番话自然是将众人的目光拉了过来,不光是阁内的其他夫人抬眸看了过来,便是围在外面的各位小姐也探头看了过来。谢夫人也猛然地抬起头,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小丫鬟似乎很是害怕,听到秦家二夫人的质问一下便跪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着,半天也没有哼唧出一句话出来。
这副模样,无需言说便也知道是戚秋那边出事了。
别说是谢夫人急了,便是守在张颖婉跟前正在抹泪的张夫人也抬起了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倒是站在人后的秦家大夫人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放下手里的茶盏,她好整以暇地抚着头上珠钗,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只是众人都在朝前看,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谢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仍是无法按下心里的不安,终是没忍住,她拎起华贵的衣裙朝前快走了两步,头上的步摇乱颤,瞪着跪倒在地上的小丫鬟,沉着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眼见阁内外的人都看了过来,小丫鬟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叩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更是低若蚊蝇,但好在虽是吞吞吐吐,但众人还倒也听得见,“请各位夫人前去,戚小姐那边有些不好”
谢夫人闭了闭眼,再也站不住了,她快步朝外面走去,已经来不及问如何不好了。
秦家二夫人也是急得不像样子,连忙就要跟上谢夫人。秦家大夫人却是神色平静,她突然问道:“如何不好了?你倒是说个明白!”
秦家二夫人脚步一顿,紧握着帕子,也放缓步子听了起来。
小丫鬟身子恨颤了一下,几经犹豫,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
谢夫人走得快,并没有听见小丫鬟说的什么,只听见身后阁内传来一阵阵惊呼声,众人好似都慌了起来,尤其是秦家二夫人,走的格外快,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谢夫人心里更加慌张起来,喘着粗气,步子越发快了起来,刚走进暖阁附近,就见暖阁门前围了一圈的下人们,冲着里头指指点点说个不停,谢夫人脚步猛然一顿,瞧着秦家二夫人的神色已经不加任何掩饰的不悦。
秦家二夫人被看的越发心惊起来,赶紧上前两步,指着那些围着的下人骂道:“你们怎么当差的,竟敢围在暖阁门口,朝里面观望,反了天不成!”
暖阁一静,围在暖阁外的下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个个叩首在地,不敢再挤着往里头看了。
这一静,里面的动静自然而然地就传了出来。
那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不小,女子的嘤咛声和男子的喘气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谢夫人和秦家二夫人都是成过亲的人哪里会不懂,当即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一眼后,谢夫人心口一哽,连身子都站不稳了去。
“这,这!”亲耳听到的和别人讲起来的自然是不一样的,秦家二夫人嗔目结舌,压根说不出来话。
说话时,跟来的其他几位夫人小姐也走了过来,也纷纷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动静,所有人僵立在原地,一时震惊得都说不出来话。
任凭寒风簌簌,鸟雀啼叫,里面的动静只大不小。
众人反应过来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谢夫人的神色,心道这趟宴会没白来,不仅知道了张家小姐未婚先孕,还当场捉到了谢府表小姐的奸情。
这戚家小姐才刚上京不久,也不知是跟谁?
而就在这时,一旁站着的韩夫人脸色却猛然变了起来。她想起韩言身边的小厮来报,说是扶醉酒的公子去歇息,转身回去拿个玉佩的功夫公子人却不见了。
她本来就记挂着此事,如今听着里头男子的声音,顿时慌了起来。
里头的不会是她儿子韩言吧!
这下不止谢夫人站不住了,便是一旁站着的韩夫人也是几番喘气,腿却依旧软了去。
韩言正值晋升期间,若是这时候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个这样的丑闻可如何是好,那简直就是毁了自己的仕途!
越想越害怕,这一刻韩夫人慌得连指尖都颤抖了起来,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好在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夫人的身上,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她。
只是就算如此,韩夫人依旧汗如雨下。
“还不赶紧进去瞧瞧吗?这大白天的,真是有伤风化。”应昌的母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与谢夫人的神色着急仓促不同,应夫人扬着下巴,一脸看戏打趣的模样,发髻上的步摇叮当作响。
她这话说的漫不经心又直白,还暗带嘲讽之意,显然是故意说的。
她跟谢家虽然没有什么恩怨,可早就看谢夫人这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不顺眼,此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她抿嘴笑着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家中都没有长辈了吗,这般事情也做得出来,今日可算是让我开了眼!”
她这么一说,跟她要好的几位夫人自然也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迎合了起来。
一时之间,不少人跟着打趣嘲弄,虽没有明着点名道姓,但也差不多了。
谢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秦家二夫人在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多人都撞见了,就是她想帮谢府瞒着也不行了,她含恨自己倒霉,偏偏刚操办一场宴席就遇上这样的事,可眼下她还要想尽办法处理好此事。
犹豫了一下,秦家二夫人上前,对着谢夫人低声说:“谢夫人,我、我们”
谢夫人脸色变幻莫测,她脸色铁青,长长的指甲戳在肉里,血都快流出来了,偏偏还感觉不出来疼,只是那冰冷的脸色愣是让秦家二夫人说不出来话。
谢夫人不信戚秋这般没有分寸,会在宴席上做这种事情。
可
闭了闭眼,谢夫人回忆着今日宴席上的种种,这才明白过来,今日宴席上这许多事都是冲着戚秋来的!
她不信戚秋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架不住有人暗算设计。
万一
就算到时候她相信戚秋是被人陷害的,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戚秋是被人故意设计的,可名节已毁,这些又有多大作用能挽回住戚秋失去的名声?
谢夫人不敢想象戚秋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捉奸在场,这以后又该怎么生活。
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是气得也是慌得,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急促,她闭了闭眼,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面对着众人暗含深意的目光和不停嘲弄的话,她陷入了两难之地。
往前去还是不去?
不去就是默认,去了若是亲眼撞见那一幕,戚秋以后真就在京城里生活不下去了。
众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谢夫人,乐得看戏一身轻,只是那饱含压迫的目光,让谢夫人的脑子一片混乱,薄汗顺着她的额角缓缓下落,还架不住应夫人的嘲弄。
“这真是办了场好宴席,各路妖魔鬼怪齐齐登场唱戏,真是没白来。”应昌的母亲冷嗤一声后,看着谢夫人的神色,又故意的小声嘟囔了一句。
秦家和宫里的宁贵妃有意撮合她儿子和戚秋这她是知道的,本来她是不愿意的,她看不上戚秋的身世,觉得她哪里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要知道她原先是想要儿子去尚公主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戚家显然是入不了她的眼。
要不是有宁贵妃的承诺在,她无论如何是不肯点头的。
她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怎么热衷,如今戚秋还干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她自然是看不过眼,嘴上自然就刻薄了起来。
她这话落之后,不少夫人拿上帕子捂着嘴,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头顶的日光也变的恼人起来,耳边鸟雀清脆的啼叫就像是催促一般,让人喘不过来气。
谢夫人已经没心思去计较这个了,她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无血色,她张了张口又闭上,反复几次之后终是下定了决心。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突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轻唤道:“姨母?”
谢夫人的身子猛然一颤,众位夫人也都傻了眼。
她们纷纷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就见戚秋和安阳郡主、井明月、霍娉三人一起走了过来,像是对眼前的阵仗有些不明所以,正歪头看着。
“秋儿!”
这一刻,谢夫人恨不得两行清泪直冲而下!
她挤过人群,快步走到戚秋跟前,“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听起来耳熟,在之前的谢殊生辰宴上她也曾问过一次,可这次说起这话来谢夫人格外庆幸。
戚秋端庄地朝在场的格外夫人福过身子之后,这才柔声说:“我在暖阁里闲着无趣,也闷得慌,正好安阳郡主带着明月和霍娉来寻我,我们便一道出去转了转。”
戚秋身前的众位夫人听着戚秋的这番说辞,看着她身边站着的安阳郡主等人,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谢夫人已经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眼含热泪的看着戚秋,嘴上语无伦次地说着,“好,好,你快吓死姨母了。”
谢夫人拉着戚秋的手都在抖,戚秋心里有些愧疚,她反握住谢夫人的手,用了些力道,对着谢夫人说:“我没事的,姨母。”
或许是戚秋神色太过平和话语也十分坚定,谢夫人渐渐稳住心神,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听着里头不间断的传出来的不入耳的声音,没再说话。
四周一静,听着阁内的响动,众人已经顾不上盘算这是怎么一回事了,纷纷反应了过来,戚秋既然在这里,那现在在里头缠绵的两人到底是谁?
一时之间,孩子没在身前的夫人都慌了起来,连连左顾右盼,让身边的嬷嬷去寻人。
暖阁前乱成一团,许多夫人再不复方才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风水轮流转,方才偷笑看热闹的夫人现如今比谁都着急,个个也都站不住了,看热闹的心思一扫而空,现如今个个提心吊胆的就怕是此事落在了自家头上。
不一会儿,应昌的母亲应夫人便察觉出自己的儿子找不着人了。
想起她儿子素来不着调的样子,应昌母亲终于发现些许不对,听着里头传来的男子喘息声也越听越觉得声音耳熟了起来。
她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可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魏安王妃突然不耐烦了起来,“这么麻烦做什么,派人去瞧瞧就是了!”
应夫人心中一紧,已经顾不上别的了,慌乱之下大声阻拦道:“不行!”
这话说的格外紧张响亮。
一瞬间,不管做什么的夫人都转过身子,将目光落在了应夫人身上。
应夫人双手紧握,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没忍住青了起来,她面对众位夫人或疑惑或了然的神色,却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后强笑着说:“这、这么多人,如何是好”
她渐渐地有些说不下去了,毕竟她方才还在嚷嚷着要赶紧进去,此时便变了一个嘴脸,谁看了不知她心里有鬼。
魏安王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依着应夫人的意思应当如何?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
应夫人说不出来话了。
她急得满头都是汗,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原因,越听里面男子的声音越像是她儿子应昌,这让她更加不敢说话,正好这时应家的下人跑了过来,对着应夫人说:“夫人,公子、公子不见了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应夫人脸憋得通红。
这下,被架在火上烤的人变成了她。
魏安王妃轻轻地挑了挑眉,看着应夫人,又问了一遍,“应夫人,你觉得该如何?”
话虽是这么问,但显然此事由不得应夫人做主,她被身边的丫鬟搀扶着,浑身颤抖地眼睁睁看着魏安王身边的嬷嬷大步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只听暖阁里传来一声惊呼,随后嘈杂声不断地传了进来。
应夫人一听那个声音顿时就心坠入谷底。
若是喘息声还分辨不出里面的男子到底是不是她儿子,可眼下这声男子的惊呼却是实打实是她儿子应昌的声音。
她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不少与应家相熟的人家也听了出来,齐刷刷地看向了应夫人,就见她跌坐在地上,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的高傲姿态。
倒是韩夫人,她终于能松了这口气,靠着身后的嬷嬷连声念着阿弥陀佛。
只是,带着女儿来参加宴席的各位夫人却是一刻也不敢松了这口气,提心吊胆的看着阁内,唯恐从里面揪出来的是自家的姑娘。
不少人屏着呼吸看向暖阁内,只见没多会魏安王妃身边的嬷嬷便走了出来,为首那个快步走过来对魏安王妃禀告说:“回禀王妃,里面是应家公子应昌和”
她顿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看向了一侧。
那侧站着几位夫人。
四周寂静,微风拂过花枝,绿叶在风中颤抖,垂在暖阁檐上的偌大花苞散发着淡淡香气,这边景色怡人,可却再也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
尤其是站在那侧的这几位夫人,如今心都提起来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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