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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告吹


  身材高大的男人猛然出现在身前,  老头潜意识觉得危险,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

  老头抬眼看去,男人得比他高一个头,  面色不渝,  像是要打他,  “你你——你谁?”

  邵耀宗:“我就是那个娶杜春分的军官。”

  老头的脑袋被邵耀宗的突然出现搞蒙了,  愣了一会儿想起他刚刚说的话,  又往后退一步,  色厉内荏:“你想干啥?”

  邵耀宗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你以为杜春分是你家闺女,  头婚都没人要。”

  “你这人说话咋这么难听?”老头气得的脸色涨红。

  张连芳很是诧异的看杜春分,  这是小邵吗?

  士别三日,不敢看啊。

  李庆德小声问:“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回头我就知道了?”

  张连芳又转向她爱人,什么回头就知道了?

  杜春分笑笑,  让两口子自己掰扯,跑过去:“这就难听了?合着跟人跑了不难听?”

  老头一见杜春分出现,跟四年前一模一样,  就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好的不得了。

  再一想二十年前将将十一岁的杜春分敢跟他十五岁的儿子打架。他媳妇好心劝说,姑娘家太泼辣,  以后不好找婆家。结果被她嘚啵嘚骂一通,哭的恨不得去自杀。老头又不由得后退一步,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小泼妇咋突然回来了。

  杜春分冷冷地看着他:“咋不说了?”

  老头讪讪地说:“那些话——也不是我说的。都是你二婶说的。你二婶不说,谁知道你丈夫是黑是白。”

  杜春分:“那二壮刚刚咋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

  “二壮这小子记错了。”老头慌慌张张打断她的话。

  跟他一块放羊的老头边乐边提醒:“我说大拿啊,  你是不是忘了,  春分可是二壮的师傅。”

  老头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二壮那小子护杜春分,  她又岂能不护徒弟。

  老头的脸瞬间变得跟他的白头发一样白,  身体颤巍巍的,不由得握紧鞭子。

  杜春分上下打量他一番,真怂。

  “我回来有正事,没空收拾你。再有下次,饶不了你!”

  老头吓得慌忙摆手又摇头:“没,没,你有事,快忙去吧。”

  刚刚提醒他的老人见他这样又觉得可怜,“跟你说过多少次,人前莫论是非,人后不道长短。你就是不听。春分,他这辈子就坏在这张嘴上。你也是知道的,别往心里去。”不待杜春分回答,转移话题:“啥时候回来的?”

  杜春分的视线转向他,“上午刚到。”冲甜儿招招手。

  甜儿不明所以地跑过去。

  杜春分打开她身上的军绿色书包,从里面抓一小把奶糖,“来得匆忙,没带啥东西。这个还是供销社买的。”

  老人一看是好糖果,不舍得客气,“你看你,回自己家买啥东西啊。”说着不由得朝他那老头看去。就给我一个吗?

  杜春分道:“你忙吧。”越过他就往村里去。

  老人见杜春分这么爱憎分明,微微叹了口气,等他走远,把糖分他一半,“吃吧。”

  “不吃!”老头别过脸去。

  老人立即装自个兜里,回家给孩子吃去。

  那老头见状顿时直了眼,他咋不再客气一下。

  老人装没看见,拿着鞭子朝另一边去,看着羊别越过大路吃庄稼。

  河边还有人,杜春分又分出去几把糖就让甜儿收好。

  甜儿虽然不喜欢那老头,可没忘记他刚刚说的话,“娘,那个老头咋说平平和安安不是娘生的?”

  平平和安安也记得这话。

  安安不禁拉住杜春分的手:“娘,我和姐姐不是上午生的吗?”

  张连芳和李庆德的脸色骤变。

  二壮听得糊里糊涂:“平平和安安也是师傅生的?我咋不知道啊。”

  杜春分瞪他一眼,你跟着瞎起啥哄。

  二壮再没心眼也知道这里面有事,顿时闭上嘴绕到张连芳身边。

  随着孩子越来越懂事,邵耀宗和杜春分料到这一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你说还是我说。

  杜春分干咳一声:“我说!平平,安安,还记得你们那个娘吗?”

  俩孩子知道有那么一号人。

  杜春分见她俩点头,又问小美和甜儿:“你们那个爹还记得吗?”

  林伟杰不曾虐待过甜儿和小美。

  姐妹俩离开生父的时候才两周岁多一点。不像平平和安安,快三周岁了还跟生母在一起。所以林伟杰在俩孩子心中没留下半点痕迹。

  甜儿和小美果断摇头,谁知道他谁呀。

  杜春分:“平平,安安,你爹生你俩的时候,还不认识娘。”

  邵耀宗下意识点头,随即猛然转向他,什么叫他生?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吧?

  杜春分装没看见,继续跟孩子说:“你爹当时得执行任务,没法照顾你们,就给你们找个娘。我生甜儿和小美的时候也不认识你爹。所以就给她俩找个爹。

  “你们那个娘和她们那个爹不好,我们跟他们分开,你这个张姨和李伯伯就介绍我和你爹认识。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平平和安安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原来我们是爹生的。”

  “咳!”邵耀宗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以拳挡嘴,一脸的不赞同。

  杜春分挑眉,不然你跟她们解释。

  邵耀宗别过脸去。

  张连芳和李庆德忍俊不禁。

  杜二壮抿嘴偷笑。

  平平和安安看到他,不禁说:“难怪二壮舅舅喊爹师母。”

  “咳咳!”

  这下换杜二壮呛的别过脸去,怕喷张连芳一口吐沫。

  杜春分干咳一声,十分正经地说道:“这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可以跟任何人讲。万一传到你们那个娘和她俩那个爹耳朵里,知道你们现在又漂亮又聪明,一定会来跟我和你爹抢你们。”

  甜儿好奇地问:“为啥啊?”

  “因为他们养过你们。法律规定,给你们当过爹和娘,他们想来看你们,我们不能阻拦。除非搬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安安拉一下她的手:“我们在部队也能找到吗?”

  杜春分:“部队的坏人会告诉他们你们在哪儿。”

  安安瞬间想到陈月娥,小表情陡然变得很严肃:“娘,我谁也不说。”说着话就看二壮等人。

  二壮忙说:“我啥也没听见。”

  张连芳赶忙承诺:“我也没听见。”

  安安放心了,神色放松下来。

  杜春分给二壮使个眼色,前面带路。

  二壮指给四个孩子看:“那就是小河村。我们先去,别一会儿我爹娘下地了。”

  四个小孩小跑跟上。

  邵耀宗瞪杜春分:“你胡说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咋说?”

  邵耀宗不知道。

  平平和安安再大个七八岁,想怎么说怎么说。可她俩虚八岁,周岁才七岁。不论怎么说,都会跟杜春分生分。

  杜春分会不会心寒,邵耀宗不知道。但他不希望亲妈变后娘。

  邵耀宗:“你也跟我提前商量商量。”

  “谁知道会遇到那个老东西。”杜春分回头看一眼,已有一里路那么远,老头坐在路边,已变成一个黑点。

  张连芳道:“春分这样说也行。等平平和安安长大,不用你们解释,她们自己就知道了。”

  邵耀宗担忧:“不会怪我们吧?”

  李庆德笑着问:“还不信你们自己养大的孩子?”

  邵耀宗信孩子的秉性,好比甜儿,在他们跟前那么调皮,一天恨不得挤兑他五次,却不许外人说他半点不好。

  李庆德:“那你还担心什么?咱们也快走吧。二壮他们到村里了。”

  四个穿着新衣服的漂亮小女娃,两个两个还一模一样,以至于一进村就惹得在村头纳凉的村民围观,纷纷问,“二壮,谁家的孩子啊?”

  二壮想想该怎么解释,因为他怕再一次听到,“春分不就生两个吗?”

  “我是邵耀宗和杜春分家的。”甜儿脆生生说道,“我叫邵甜儿。”

  问话的女人楞了一下,心想,谁是邵耀宗啊。再一想,恍然大悟:“春分家的的大丫啊。这个肯定是二丫。大名叫小美,对吧?”

  小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翻个白眼。

  “这孩子咋了?”那女人看二壮。

  二壮:“她不喜欢二丫这个名。”

  “哎,我还以为咋了。这么小就知道讲美?难怪你娘给你起名小美。这俩呢?”

  平平和安安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乡下,爹娘又不在身边,不敢回答。

  甜儿一手拉一个,“她是邵一平,她是邵一安。我妹妹。”

  那人明白,“你爹的闺女?”

  二壮松了口气,道:“对,我师母的闺女。”

  “噗!”围观的人们笑喷,纷纷指责他,“你瞎叫啥?小心你师傅收拾你。对了,春分咋没来?这个春分,也是心大,一走四年。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托了村长的福,小河村的人都知道杜春分为啥不声不响一走了之——林香兰两口子缺德,她懒得跟这么没良心的一家纠缠下去。

  杜春分无父无母,小河村很多正直善良的人同情她,自打她走后,见到林香兰和杜广元两口子都当没看见。

  这些人住村东头的,离杜广元家较远,离村长一家较近,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关系还不错。

  村长一家跟杜春分关系好,连带这些人也喜欢杜春分。

  几个小孩虽然不懂人心,但已有辨别喜恶的能力。

  甜儿觉得她们跟河边那个老头不一样,打开书包,抓两把糖果:“吃糖。”

  那些人习惯性伸手,看到小孩一脸稚气,赶紧缩回去,“好孩子,你们吃吧。”

  小美大概数一下,得有七八个人,也往包里抓糖果:“我娘买给你们吃的。”

  几人不由得看二壮。

  二壮笑道:“是师傅买的。”

  众人纷纷伸出手:“谢谢大丫——”一见甜儿板起小脸,那人笑道:“忘了,甜儿。”

  有人逗小美,故意喊:“谢谢二丫。”

  小美看出来了,道:“再这样就不给你们吃了。”

  那人还想逗逗她,孰料一抬眼看到来了四个人,“是你娘吗?”

  平平和安安没有分糖,先一步转身看去,挥挥小手大声喊:“爹,娘。”

  杜春分几人疾走几步就到众人跟前。

  一群女人注意到杜春分/身边的年轻男人,又见男人身高腿长,腰板笔直,气质跟市里的公安都不一样,不由得相互看了看,难道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军官。

  众人不敢信。

  女人一旦离了婚,只能往下找。

  甭说小河村,滨海市有工作的女人也一样。

  这个春分二婚找的咋比头婚还好啊。

  有人不信,试探着问:“春分,不介绍一下?”朝邵耀宗看去。

  杜春分:“邵耀宗,我丈夫。”

  几个女人轻呼一声,居然真是那个军官。

  “现在在哪儿上班?”话对杜春分说,眼睛一个劲瞄邵耀宗。

  军官能在哪儿,肯定是部队。

  杜春分故意没拆穿她,顺着她的本意说:“某部队团长。”

  二壮经常回来,知道很多人都想知道传说中的军官是不是个糟老头子。以前没杜春分允许,他不敢说。

  现在她既然说了,二壮就加一句,“我师——姐夫现在转业就是咱们县公安局长。”

  众人惊呼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

  邵耀宗何曾被这么多女人围观,忍不住给杜春分使个眼色,赶紧走,这些女人太可怕了。

  杜春分:“我找村长有点事,先走了。”

  “忙你的去吧。”有人顺嘴接一句,忽然想到,“不去你二叔家?”

  杜春分想也没想就说:“不去!给他脸了。”

  众人毫不意外,闻言忍不住幸灾乐祸,“就别去。你是不知道,自打林香兰那个外甥从小科员变成咱们区革/委会二把手,你二婶那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

  杜春分:“靠来路不正得来的东西早晚得还回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众人闻言以为她刚回来不清楚,就提醒她:“听说他那个岳父是一把手。”

  邵耀宗很想说,我岳父才是实打实的一把手,“那个班子就是为了稳住事态临时成立的。”

  有人问:“你咋知道?”

  邵耀宗笑道:“报纸上有报道,事态严重,上面紧急成立的。”

  又有人问:“这么说林香兰也只能得意几年?”

  邵耀宗提醒她:“几年我不能保证。但我知道革命不可能革一辈子。”

  众人想想从清末到现在,不说别的地儿,就是滨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届领导班子。

  别说一辈子,能撑十年都是她林香兰烧高香。

  指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她侄子还不如一个小科员。

  这么想虽然跟自我安慰似的,可一想城里天天革命,还真说不好。

  众人得了满意的答案就放杜春分等人去二壮家。

  现在不过中午刚吃过午饭,天气热,不可能这么早下地,都怕中暑。所以二壮的爹娘都在家歇着。

  茅草房冬暖夏凉。

  外面热的烤人,进到屋里猛一凉快。

  村长和他媳妇愣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杜春分真回来了。

  当他们听到邵耀宗就是杜春分的丈夫,又愣住了。

  二壮没管他爹,找出大刀把西瓜切了。

  西瓜咔擦一声裂开。

  村长回过神招呼几人坐。

  杜春分让几个小的出去玩会儿。

  甜儿和小美原本对这边没啥印象。

  四年不足矣让一个小村落改变太多。

  听到熟悉的乡音,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若隐若现,甜儿和小美为了确定这一点,走到村中间的大路往西去,果然看到似曾相识的人。

  甜儿大声喊:“万姥姥!”

  姐妹俩像杜春分。

  万氏只是愣片刻就认出她们,颠着小脚迎上去:“大丫,二丫,我的小乖乖,你俩啥时候回来的?你娘呢?”

  甜儿已懒得纠正名字:“我娘和我爹在村长姥爷家。”

  万氏收回找人的视线,看到平平和安安,“这就是你爹的孩子吧?”

  平平和安安点一下头。

  万氏注意到俩孩子也一模一样,不禁惊呼:“也是双胞胎啊。可真巧。走,我们回家。累不累?这不年不节的,你娘咋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啥事了?”

  村长也以为杜春分出什么事了。

  二壮没容他师傅开口,就把邵耀宗吓唬他的话和盘托出,末了直接问:“爹,大姨和姨夫是不是有你的啥把柄?”

  村长不禁反驳:“我能有啥把柄。”

  “那你干嘛让我娶表妹?我不清楚大姨家啥情况,你不清楚?我没想到表哥以后再没钱可能去饭店闹,你也没想到?”

  村长没有。

  杜春分和二壮都太高看了他。

  村长聪明也只是个村长,眼里就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滨海市。

  丈母娘恭维他有本事,大儿子娶妻生子,小儿子吃商品粮。日子越来越红火,不能不帮帮穷亲戚。

  小舅子跟他推心置腹地说,大姐就那一个儿子,不能让大姐夫绝后。

  妻子劝他,二壮娶别人家的闺女也得给彩礼。别人家的闺女再孝顺也没自家外甥女孝顺。

  儿子跟他分析,不娶大姨家的表妹,这个钱还得借。至少得借一百。一百块钱要不回来,等于二壮就花两百块钱娶个媳妇。

  村长想想二壮虽说吃商品粮,可上到二年级就不上了。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娶个中学生,那中学生勤快,聪明,这笔买卖不亏。

  听到二壮说他表妹还是未成年,村长觉得这不是大事:“春分,你二叔跟你二婶结婚的时候,你二婶才十六岁不也没事。”

  杜春分下意识回想。

  邵耀宗道:“那是什么时候?民国。”

  杜春分没正儿八经上过学,涉及到法律法规不如邵耀宗反应快,忍不住看邵耀宗,民国不违法啊?

  邵耀宗继续说:“民国纳妾都是合法的。”看二壮他爹,“现在你纳妾试试。”

  立马把他关起来。

  村长心中一凛,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指着东边,“就我这邻居,儿媳妇今年才十八。”

  二壮接道:“他跟我一样吃商品粮,全村人都羡慕吗?”

  村长哑口无言。

  杜春分:“你那个二流子外甥以后要是去饭店闹,二壮不借他钱就不走,你打算咋办?”

  村长横眉怒道:“他敢!”

  李庆德忍不住说话:“老大哥,光脚不怕穿鞋的。”

  村长的怒火嗖一下没了,“我刚刚听二壮说,您是公安。这婚女方必须得满十八岁啊?”

  李庆德实话实说:“民不举官不究,这意思懂吧?您能保证没人举报,现在让二壮结婚都行。”

  村里有几个吃商品粮的,但就数二壮学问最低,工资最高。哪怕杜广元家有两个在厂里上班,人家也羡慕二壮。

  因为一年到都没啥补贴。二壮呢,逢年过节鸡鱼肉蛋一样不少。

  村长这人在外面挺要面子,“那这事咋办?我都答应了。”

  杜春分注意到到二壮的娘杜高氏一声不吭,就示意村长问问她,毕竟是她亲外甥。

  高氏犹豫片刻,道:“春分,要不这样,先定亲,让我那个外甥先娶媳妇。等我外甥女满十八再结婚?”

  杜春分:“你那个外甥拿二壮当冤大头咋办?”

  “不会的,不会的。他就是没媳妇管。以后娶了媳妇收了心就好了。”

  杜春分眉头微皱,“他娘都管不住他,媳妇就能管住?”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只要一天不成家都是个孩子。”

  邵耀宗乐了:“二十六岁的孩子?”

  高氏的脸色瞬间变绿了。

  邵耀宗:“我听春分说,二壮十四五岁就帮家里赚钱。那时候当学徒钱不多,也能养活一家人。这几年他当了大厨,工资就更高了。

  “你们家里里外外的开销都是二壮出吧?二壮现在才二十四,比你那个外甥小两岁。你外甥是个孩子,二壮是个小娃娃?娃娃养一家老小不够,还得拉扯大姨一家。你当二壮火车头?”

  杜春分不禁看邵耀宗,不错,继续!

  邵耀宗瞥她一眼,老实会儿。随即转向高氏,等着她回答。

  高氏张了张口,意识到邵耀宗是军官,农村老娘们那套不敢使出来,“那你让我咋办?那是我亲外甥。我不能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

  邵耀宗想了想:“你这么帮你外甥,等你老了,他是给你养老还是给你送终?”

  “我我有自己的儿子,哪能要他养老送终。”

  二壮的大哥本不在,一听杜春分回来,忙不迭回来,正好听到邵耀宗刚刚那一大通话。再听到这句话,琢磨过味来。

  邵耀宗:“二壮养他哥一大家子,那是帮衬一个娘的亲兄弟,养表兄算怎么回事?现在一个月能给家里多少钱?”看向村长。

  杜春分板起脸:“说实话!”

  村长:“二十五。”

  邵耀宗道:“二壮成家立业,得给自己小家留一点吧。就算留五块,一个月还有二十。大舅子有良心,找他要十块,只能给你们十块。要是没良心,十五二十的要,你们可一分落不着。”

  这点村长和大儿子从没想过。

  杜春分也没想到这点:“村长,这个媳妇娶也成。二壮这些年给家里不少钱,你给二壮盖三间房子,把家分了。以后你那个外甥天天缠二壮,二壮都不找你。你看咋样?”

  村长看不咋样。

  “春分,我还没死。”

  杜春分点头:“咱们村老人在没有分家产的。可你家的家产都是二壮置办的,按家产来说他就是‘老人’,他想分家还需要问你?二壮一分钱不给,你又能咋办?”

  村长张了张口:“你这样说就无赖了。”

  杜春分陡然拔高声音:“你外甥就是个大无赖!”

  村长和高氏吓了一跳。

  二壮赶忙劝:“师傅,别,别发火。我爹,我爹不是说你——”

  “闭嘴!长辈说话没你小辈的事!”杜春分瞪他一眼,二壮吓成鹌鹑。

  邵耀宗用和缓的语气说:“我和春分不是故意为难你。你能保证那个二流子外甥以后不去找二壮,我们现在就把份子钱给二壮。”

  以后的事谁也不敢作保。

  村长不言不语,高氏沉默下来。

  杜大壮道:“就算不娶我那表妹,他想闹也能闹啊。”

  邵耀宗笑着问:“你大姨未来亲家催的急,你表弟闹了吗?”

  杜大壮仔细想想还真没闹。

  邵耀宗道:“一个表亲凭什么闹?谁不知道一表三千里。变成大舅子就不一样了。”看着村长,“亏你还当那么多年村长。你连襟打算赖上你都没看出来。他闺女真那么好,三百块钱的彩礼没人出,两百块钱还没有?就算男方只能拿出一百五,不能找你丈母娘借五十,再找你们借一百?他们就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连一个子都没有?要是真没有,那他们一家都不是过日子的人。”

  这话说到村长心上。

  他这些天只顾琢磨儿媳妇娶回家,任务就完成了。从没想过连襟的未来亲家要的三百块钱彩礼咋都让他们家出。

  村长越想越觉得把他们一家当冤大头,“那就算了?”

  高氏不由得坐直,脱口就说:“那我外甥咋办?”

  杜春分:“你外甥亲还是儿子亲?你想好再说,两个儿子都在呢。”

  高氏的嘴巴动了动,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杜春分继续说:“看来二壮每月往家交几十块钱,把你养的忘了十年前还在吃糠咽菜。二壮,你一个月顶多回来四天,我做主,以后每月给家里五块钱。”

  村长一家同时看杜春分,她说什么呢?

  杜春分:“我是二壮的师傅,二壮吃饭的手艺是我教的。当年你们把二壮送给我的时候可是说,是打是骂随我便。咋了?出师了,就不认我这个师傅?”

  村长家当年啥情况,全村人都知道。

  他敢说这话,全村人得戳着他的脊梁骨骂。

  杜春分转向二壮:“听见没?”

  “五块,有点少吧?”

  杜春分瞪眼:“一点不少!钱存起来留着你结婚。省得我们一走,又让你去娶他们哪个侄女。自己手里有钱,想娶啥样的娶啥样的。”

  高氏忍不住说:“春分,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古结婚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停!”杜春分打断她的话,“现在是新社会,讲究自由恋爱。你这话要出去说,破旧习俗的那些人能把你家砸了。”

  高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杜春分瞥她一眼,转向村长:“一个月五块行吗?”

  村长看了看她,又看看邵耀宗,道:“行!”

  邵耀宗转向杜春分,轻微摇一下头。

  杜春分微微点头,知道他敷衍我。

  “村长,二壮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他说,别学我年纪轻轻结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早两年村长就想帮二壮找对象。

  二壮正是把这话告诉村长,又正好那时候市区闹得厉害,也不适合成亲,所以就拖到现在。

  杜春分:“二壮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他这个手艺越老越吃香。我就没打算给他在农村找。”

  村长一家又不由地同时看向杜春分。

  杜春分给几人介绍:“张大姐,饭店的会计,李大哥,公安。俩人都是城里人,认识的人多。技工可能有点困难,找个普通工人对他们来说一点不难。”

  村长也不是没想过,可他儿子本事再大也是农村人:“就是普通工人,那也是城里人,人家能看上我们泥腿子?”

  杜春分:“只是你儿子,人家肯定看不上。公安的干儿子,这个身份咋样?”

  张连芳和李庆德的手抖了一下,连忙握拳,不动声色地转向村长。

  村里也有认干亲的。

  村长还真没觉得张连芳和李庆德跟他抢儿子,“你们要认我们家二壮?”不禁转向二儿子,长得普通,除了白点,没啥优点,何德何能啊。

  李庆德干咳一声,压下心中的激动:“老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春分虽然管我们叫大哥大姐,其实我们把她当半个闺女。要是能认二壮,我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那你闺女和儿子咋办?”

  张连芳苦笑:“我们无儿无女。”

  村长惊得不会说话。

  村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就算没人舍得把孩子过继给他们,也会想法设法捡个孩子回来。

  六零年前后到处都是饿死的,孩子也好捡,这俩人不能生也该捡一两个啊。

  杜春分:“村长,会计是二壮的干娘,公安是他干爹,师傅是我,我爱人是军人,二壮还不能找个像样的城里人?”

  村长连连点头:“能,能!”

  高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杜春分一瞪眼,吓得她咽回去,“杜大壮,你是希望你弟娶个城里人,将来你孩子大了能帮一把。还是娶你表妹,连带养你姨一家?”

  傻子才选后者。

  他弟要能娶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姑娘,甭说不接济他这个大哥,他这些年存的钱给他都行。

  杜春分:“那就是都没意见?”

  “师傅,我——”

  杜春分瞪眼:“有意见也憋着!你爹娘让你娶你表妹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二壮顿时不敢有意见。

  邵耀宗想笑,“二壮,你是怕你大姨那边不好办?”

  二壮点头,还有十来天就定亲了。

  杜大壮忍不住朝弟弟肩膀上拍一下,“你可真是做饭做糊涂了。有个公安当你干爹,别说表哥一个,他跟大姨夫一块去,你也不用怕。”

  二壮恍然大悟:“春分姐想的真周到。”

  杜春分:“不周到能当你师傅?”转向村长,“这事宜早不宜迟。挑个好日子把认亲这事办了吧。”说着起身。

  村长下意识问:“这就回去?”

  杜春分道:“我们能待到二十九。我去老坟地看看我爷爷奶奶。铁锨借我用用。”

  村长知道她是给坟添土,以免坟塌了。

  “不用。你二叔添了。坟头也收拾的特干净。你二叔办事虽然混账,对你爷爷奶奶倒是孝顺。”

  杜春分:“那我也得去看看。”说着转向张连芳和李庆德,“你们就别去了。”

  张连芳希望在杜春分走之前把“认亲”的事办妥,“老大哥,我们不知道村里认亲的规矩,要不你跟我们说说?”

  比起那个糟心的未来亲家,村长更看重这个干亲家,“我家有日历,我这就拿,咱先挑个好日子。大壮,你和二壮陪春分过去。”

  杜春分出来不见孩子,就对邵耀宗说:“我们先去。”

  邵耀宗:“不带她们一起去?”

  二壮不禁说:“别让甜儿她们去了。那么小,别沾上脏东西。”说完就赶忙往四周看,担心被举报他封建迷信。

  这事玄乎的很,谁也说不准。

  杜春分虽然没经历过,但她亲眼见过,村里一个女人吃饭的时候好好的,碗刚放下,身体往地上一瘫,双眼紧闭,声音变成另外一个人。

  邵耀宗不信,可涉及到孩子他也不敢大意。

  坟地在西北,四人从村长家门口的小路往西走了大概两百米,杜春分听到甜儿的声音。循声看去,正是万氏家。

  二壮指着旁边的房子,小声说:“姐夫,这就是春分姐二叔二婶家。”

  邵耀宗看过去,杜广元家的房子非常与众不同。

  小路两排的房子都是泥土墙稻草顶,唯有杜广元家的房子是瓦房。

  房子一排六间,看样子十来年了。十多年前杜春分的工资不高,杜广元和林香兰又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即便盖得起房子,盖好日子也不用过了。这房子极有可能是他岳父和已逝的杜家老两口出钱盖的。

  邵耀宗知道农村人辛苦,所以先前劝杜春分回去看一下。现在看到这个房子,邵耀宗恨不得倒回去给自己一巴掌,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瞎出主意。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林香兰和杜广元也听到了甜儿的声音。

  他们起先不知道那是甜儿。

  院墙低矮不隔音,万氏吆喝儿媳妇,赶紧把家里的好吃的拿出来,大丫和二丫回来了。

  两口子在自家听得一清二楚。

  杜广元就问林香兰,要不要去村长家看看。这不年不节的咋突然就回来了。

  林香兰稳的很,不用去,她杜春分再不认她这个二婶,人到了小河村,也得来看看她二叔。

  半小时过去,又半小时过去,该上工了,杜春分还没出现,林香兰坐不住,使唤杜广元去村长家瞅瞅。

  杜局说他二弟是个是怂包一点没说错。

  杜广元不敢去。

  两口子你推给我,我推给你,杜春分一行从他家们家屋后过去,直奔老坟地。

  夏天本是野草茂盛的季节。

  杜春分见爷爷奶奶坟头上干干净净的,忍不住笑了。

  邵耀宗被她笑的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

  杜春分扫一眼大壮二壮,“知不知道我二叔为啥把坟修的这么好?他指望祖坟冒青烟呢。”

  “咳!”

  猝不及防的三人同时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杜春分瞥一眼他们,跟爷爷奶奶说几句话,又在心里默念一句,老杜还活着,活的很好,你们放心吧。随后转向她太爷爷奶奶的坟,跟老两口问声好,就对二壮说:“你去万大娘家叫甜儿她们几个,我们先回你家。”

  大壮忙提醒:“春分,你是不是忘了?”

  杜春分疑惑不解。

  大壮指着后面两个坟:“你爹你娘啊。”

  邵耀宗猛地转过杜春分,谁爹谁娘?

  杜春分恍然大悟,抓住邵耀宗的手腕:“过来,见见你岳父岳母。”

  “我——”邵耀宗张了张口,“我岳父岳母?埋在这儿?”

  杜大壮道:“春分没跟你说?其实也不在这儿。杜叔和潘婶是游击队的,游击队你知道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尸体埋在哪儿。我们就帮他们立个衣冠冢。有了这个,逢年过节给他们烧纸钱,他们在那边才能收到。否则只能当孤魂野鬼。”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孤魂野鬼?”你爹知道吗?

  杜春分心说,当然不知道。

  杜大壮指着左边大一点的份:“这就是大郎叔的。这个是潘婶的。那个,邵团长,你第一次过来,按咱们村的规矩,得给老丈人丈母娘磕个头。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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