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亲
空气突然凝固了。
孔营长等人面面相觑。
这人谁呀?
还是他们认识的邵耀宗吗。
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肯定是他们听错了。
对!
荒郊野岭风太大。
话传到他们耳朵里被风吹变了。
孔营长这么安慰自己一番, 问:“团长,接下来去哪儿?”
原计划一路向西,因为离他们最近的农田也有三十里。
他们往西十公里都不用担心踩坏庄稼吓着老乡。
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走了九里路就看到新挖的陷阱。
猎户不知道在哪儿猫着, 弹片也能要人命, 安全起见他们往北山上去。又怕惊着老虎熊瞎子, 只是到半山腰。
上山本是下午的事, 提前干了, 那下午唯有打道回府。
团长要是沈雪的丈夫, 孔营长跟其关系和睦就直说了。怕邵耀宗给他穿小鞋, 他自是不敢擅自做主。
邵耀宗看了看十丈外的山,最矮的地方也就十几米高,“从那边穿过去。”指给几人看,“一直往东回部队。”
三营长张了张口, 欲言又止。
邵耀宗转向他:“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干嘛呢?”
三营长的脸色变得僵硬,随即赶紧说:“我们今天在这边,二团明天来也是白来。他们可以去东边。我们要是再去东边, 二团岂不得去深山?”
邵耀宗:“下午天短,等我们穿过这座山, 赶到师部天也该黑了。二团从师部往东去就行了。我们又到不了那儿。有条河挡着呢。”顿了顿,“我们今天在这边打一通,野兽都吓得往东跑,明天还便宜二团了。”
众人想想是这个理。
喝点水吃点干粮, 一人啃个鸡翅兔子头, 火熄灭, 稍作休息就往东去。
训练不是郊游打猎。
到山脚下, 邵耀宗就要求所有人跑步前行, 三公里再停。
三营在最后。三营一连长仗着走在最前头的邵耀宗听不见,忍不住跟三营长抱怨:“团长疯了?上午走半天,下午还三公里越野?”
三营长正纳闷,明明是射击训练,跑什么啊。可不等于下属就能诋毁首长:“那我替你问问?”说着话作势要去。
一连长吓得脸色刷一下白了,“营长,我错了。”
“错了就跑。你练半天,团长闲着了?”三营长瞪他一眼,“没让你负重就知足吧。”
一连长下意识说:“枪不是?”
“枪才多重?”三营长一看邵耀宗跑起来,连忙挥手示意三营跟上。
邵耀宗不是没经过系统学习的野路子。
正规军校出来的知道轻重。
三公里一到,邵耀宗让三个营原地休息片刻,然后往南、西、北三个方向找野鸡兔子。
再往东一点是家属区西边的河,河边极有可能有人,不一定是捡田螺的军嫂。师长的母亲或蔡营长的母亲很有可能在那边遛弯,所以不能往东开枪。
离得太近,郭师长在他办公室都能听见啪啪啪的声音。
忍不住出来问:“怎么回事?”
“报告师长,枪声是从西边传来的。”哨兵大声回答。
郭师长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看到赵政委出来,“是邵耀宗的一团吗?”
赵政委:“听这个密集度,像!”
郭师长眉头微蹙:“我没跟他说至少往西五公里?”
“这你就得问他了。”
郭师长想想邵耀宗的秉性,不可能擅自做主。转向赵政委:“你觉得可能吗?要不你我过去看看?”
赵政委小声问:“回头杨团长或余团长问起来,你我怎么说?”
同样是团长,难道唯独不放心邵耀宗,帮他盯着吗。
偏袒他偏袒的这么明显可不是帮,而是害他。
郭师长沉吟片刻,回办公室。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团把枪支弹药交到仓库,就谁回谁家,谁回谁宿舍。
郭师长考虑到孔营长的一营最不喜欢邵耀宗这个团长,于是就把二营的一连长找来,询问他枪声的事。
师长关心,一连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师长一听邵耀宗竟然说:“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们。”这种话,惊得晚上睡觉才回过神。
翌日,郭师长考虑再三给宁阳市公安局去一封信。
安东虽说离宁阳不近,但要看跟哪儿比。跟滨海比,两地非常近。
不过两天,杜局就看到郭师长的亲笔信。
周末,杜局开着车慢悠悠前往郊外的军区。
一回生二回熟。
第一次见军区首长,杜局还得等警卫员通传。
这次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几年过去,军区的人都知道公安局的杜局是首长的老朋友,以至于他的车进大门,他都不需要下来接受检查,稍稍矮一下身体,让卫兵看清他的脸,他便可以开进去。
杜局跟军区这些人不存在竞争关系。军区这些人精也都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又见杜局过来,一个个都笑呵呵打招呼。
自打杜局跟首长混熟,再来就不打电话。他在就找他,他不在就找别人。杜局乐得多交几个朋友。
他这么自来熟,首长跟他说话也比以前随意,“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杜局笑着说:“我女婿那阵风。”
首长正在忙,没抬头,只是挑起眉头看他一下,示意他别绕弯子。
“我以为还得再历练几年,没想到他偷偷进步了。”
郭师长的那封信没说别的,所以杜局不怕他看,直接把信给他。
老实谦让的人知道争,单单这一点就不容易。
首长再看到他们居然用活物练习射击训练,不由得坐直。
用活物训练的不是没有,小鬼子就用活生生的人。
射杀动物的也有,但是在运动会上。据他所知,很多部队都没有活靶射击训。
一个小小的边防师居然搞活的。
首长不禁问:“这是谁的主意?”
杜局:“信上写了,一是为了练射击,二是为了控制周边的野鸡野兔生长速度,三是为了给部队官兵加餐。”
这段在最后,首长看下去,跟杜局说的一模一样,“所以这是那个郭师长想出来的?”
郭师长信上没写,杜局也不清楚,“应该是吧。我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
“是不错。可这个办法不能全军——别说全军,训练狙击手也不能用这么残忍的办法。也就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野生动物太多,不定期控制极有可能伤人。否则我非撤了他的职不可。”
残忍的事看多了,杜局不觉得有什么残忍。
朋友之间,最忌讳针尖对麦芒。
杜局笑着说:“是呀,太血腥。我说他这个主意不错,不是说非得用活物。”
首长示意他说下去。
杜局:“玩过飞盘吗?”
首长见也没见过,但顾名思义,他瞬间就懂了,“你是说一人扔一人打?”
杜局点头。
首长沉思片刻,“这倒是可以全军推广。”
这样一来又多了一项军费开支啊。
首长想想现在的国情,“回头再说吧。”
杜局:“全军开展不可能。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弄一只特殊部队。”
“海军陆战队那种?我们有。”
杜局微微摇头:“那种是那种。我说的上可上天,下可下海,既敢攻击指挥中心,也能翻山越岭千里追敌。”
首长张了张口,这可比老美的第一王牌师还厉害。
世上有这种部队吗。
真有那种部队岂不是个个都是杜启元。
国家培养他一个杜启元就费老鼻子劲了。
弄一个部队,现在的国力拿什么弄。
首长:“我们可以聊点实际的。”
杜局笑着问:“如果二十一年前有人跟你说,一穷二白的咱们能打败老美,你信吗?”
他不信!
杜局:“二十年前我们都能打败他美的王牌师,二十年后筹建这样一支部队,怎么就是异想天开不实际?再说了,筹建那样的部队,不光需要优秀的人才,还需要各种装备,教官,场地等等。还得开会讨论,上报。这些程序走下来,少说也得两年三。说不定只是开会那一关就过不了。”
“你知道还说?”
杜局笑道:“今年过不了,说不定明年就行了。明年不行,保不齐后年就松口了。总要试一试。你要真能推动组建那样一支特殊的部队,你极有可能永载史册。”
首长连连摆手:“你少忽悠我。我是不如你见多识广,可不等于我傻。现在提出这个,我找骂啊我。”
杜局:“你这样可不像个将军。”
“你还是果党少将呢。你现在像?”
杜局噎住了。
首长认真说:“我也希望越来越强。可现实不允许。”顿了顿,“回头我抽空查查那方面资料再说吧。说回你女婿。你怎么打算的?”
“你看着办。部队的升迁这些我也不懂。”
首长笑了:“你不懂?”
杜局想一下:“我其实也懂。”
首长瞥他一眼,承认了吧。
杜局:“果党那边。”
首长反被噎了一下,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别在这边打扰他工作。
“今天周末。”
首长叹气,“在我这儿就没有什么周末不周末。你真闲着没事,就去安东看看你闺女,外孙女。你不想她们,不等于她们不想你。”
杜局心中冷笑,小杜那个小没良心的,几个白面馒头都不舍得,想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今天安东的太阳打东边出来,格外的好。
一早吃过饭,杜春分就把被子弄出来晾晒。
随后邵耀宗刷鞋,她洗衣服和床单被单。
平平跑过来,“娘,我给你压水。”
杜春分疼孩子但不惯孩子。
她们手小力气小,洗衣做饭刷鞋,杜春分没让她做过,但压水擦桌子扫地这些小活经常做。
没有邵耀宗帮忙,杜春分肯定让孩子帮她。
几个孩子早上练功,白天上课,晚上写作业,不比杜春分轻松。今天又有邵耀宗在,杜春分就说:“不用了,有你爹呢。写作业去吧。写好了下午好玩。”
甜儿出来:“娘,我可以去廖星家写吗?”
杜春分:“想去谁家去谁家,你老老实实写完就行。要让我知道你让别人帮你写——”
“我才不是那种人。”甜儿大声说。
杜春分挥一下手:“那就赶紧去,别在家气我。”
甜儿拿着书本往隔壁跑。
小美习惯跟姐姐一起行动,不由得跟过去。
安安见状就去追小美。
剩下平平一个,考虑一秒就抛弃爹娘找“姐姐”。
转瞬间,院里安静下来。
邵耀宗小声说:“甜儿干什么,平平就跟着干什么,就这样也好意思让甜儿管她叫姐。”
杜春分:“她敢开口跟甜儿争,这是个好现象。”注意到今天特别安静,“你们那个射击训练就练一天?”
邵耀宗道:“周一去打靶场。”
“不用活靶?”
邵耀宗微微摇头:“哪天野猪下山再用。我——”听到敲门声,不禁皱眉,“这几个孩子,敲什么门。”
杜春分:“肯定不是她们。”朝大门大声问:“谁呀?”
“杜师傅在家呢?你们的信。”
邵耀宗迟疑不定道:“信?”
他爹娘和杜春分的叔叔婶婶都不跟他们来往。张大姐这两年也极少来信,因为没要紧的事。二壮那小子心疼钱,张大姐不写信,他几乎没单独写过。
特殊情况除外。
杜春分:“可能是二壮那小子。”
邵耀宗过去一看,不禁说:“真是二壮。你怎么知道?”
杜春分回去那年二壮二十四岁。
农村算虚岁,今年二十六了。这个年龄在农村算大龄。年前二壮来信给她拜年,杜春分心里还犯嘀咕,他居然还没找对象。
攀上一个好的干亲家,村长想坐地起价不成。
这封信过来,杜春分踏实了:“估计告诉你我,张大姐给他介绍个对象。不是让你我暑假回去看看,就是说他快结婚了。”
邵耀宗一目十行,越看越意外,越看越酸:“你可真够了解他的。”
杜春分使劲吸吸鼻子。
邵耀宗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好像闻到一股酸味儿。谁家醋缸倒了。”
邵耀宗下意识问:“谁——”看到她眼中的促狭,脸热的冒烟了:“是我。怎么了?”
“我可不敢把你怎么着。二壮咋说?”
邵耀宗送到她眼前。
杜春分正洗衣服,手上全是水。他单手拿着,她看得也别扭,“说!”
“他这个对象你不敢想。李大哥办公室的女同志,比二壮小三岁。对了,还是中专毕业。”
杜春分不禁皱眉。
邵耀宗下意识问:“怎么了?”
“从来只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这不是反了吗?”
邵耀宗笑道:“你说的那是老传统。现在是新时代。再说了,二壮虽然没上几年学,可他喜欢看书。光凭这一点,就跟这姑娘有共同话题。”
“那还是我提醒他,做菜跟上学一样,不进则退。”杜春分瞥一眼信,“这事不行。”
邵耀宗:“二壮这次连对方多大,长相以及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去公安局档案室工作都写的一清二楚,可见他很喜欢这姑娘。以这姑娘的条件,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偏偏选二壮,说明什么?”
杜春分冷笑:“二壮根正苗红!”
邵耀宗无言以对。
以前男人想娶年轻漂亮,或有气质有见识的。女人想嫁有权有势,或者有钱有学识的。自打“革命”一出,甭管男人女人都想找根正苗红的。
农村太苦,工人,尤其是技工尤其吃香。
这边虽然没有那种情况,可军嫂们平时得跟亲朋好友联系。单单李慕珍一人,就听她家亲戚说了不下五起。
邵耀宗思索片刻:“她家有问题的话,她还能在公安局工作?”
“要是小问题,但她家人怕了,觉得找个高门大户,不如有技术的工人稳妥呢?”
邵耀宗:“你写信问问?”
杜春分想一下:“这种情况我不如你懂,你写。别让二壮出面,他是晚辈,不能质问长辈。让李大哥问问女方的父母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她记得邵耀宗说过,革命闹得再大,都不可能革一辈子。
“问问他们家,哪天这场革命结束了,会不会叫他们离婚。如果真心喜欢二壮这个女婿,就把婚事定在年底。你我回去给二壮主婚。这段时间让他们好好处处。不适合也不用顾忌双方的面子。”
江凤仪在隔壁听到这些话很意外,没想到杜春分在小辈婚事上也这么拎得清,“小杜考虑的可真全面。”边进来边说:“邵团长,你回头写的时候,小杜说的这段话,你帮我抄一份。”
邵耀宗愣了愣,开什么玩笑呢。
江凤仪道:“我说真的。留我以后给廖星找对象用。”
邵耀宗张张嘴,“你,廖政委又不是不懂。”
“老廖那人要面子,肯定不好跟对方说的太直接。跟廖星处三个月就要结婚,老廖肯定说,早晚都得嫁,既然人家诚心求娶,那就给人家吧。”
邵耀宗不由得朝东看去。
江凤仪:“老廖找副团长下棋去了。”
没人解救他。
邵耀宗无奈地说:“行。我这就去写。”
江凤仪诧异:“老廖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还不信。邵团长,你这变化也忒大了吧?”
邵耀宗不禁摸自己的脸。
江凤仪:“你的脸没怎么变。也就眼角多了两道笑纹。要搁四五年前,我让你帮我弄点什么,你肯定乐呵呵说好。哪像现在,像我逼你似的。”
邵耀宗当然知道自己以前什么样。所以非常不想回忆过去,掉头就走。
江凤仪顿时忍不住拍拍杜春分的胳膊,让她看看。
杜春分小声说:“跟你们确实敢说不了。只怕碰到生人又变得跟以前一样。”
江凤仪压低声音说:“那赶明儿你们回去,不论跟亲戚打交道,还是放行李买车票,都让他出面。事多心烦,他就不敢乱揽事了。”
杜春分:“只怕二壮那个对象一家真存了那个心思。”
二壮的那个对象的父母都是技术工人,不是高门大户,也没做过生意。所以李庆德和张连芳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
邵耀宗的信一寄过去,两口子不由得多想。挑个周末就拎着礼物登门。
那家人以为是来谈定亲的。
李庆德说明来意,一家人的神色一个比一个尴尬。
原来五年前二壮的对象刚刚中专毕业,她父母确实有过那个想法。
李庆德和张连芳也能理解,普通家庭培养一个中专生不容易,希望女儿往高了嫁乃人之常情。
后来不敢再招惹高门大户,这也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张连芳不是什么得理不饶人的人,就把杜春分说的那番话用她的口吻说给一家人听。最后又说明二壮不知道这事。
至于婚事放在年底,张连芳给出的理由是这半年时间盖房子。
对方也担心二壮没房子,打算订婚前跟他们说这事。
张连芳主动提起,女方一家看出他们的诚意,就向夫妻俩承诺,只要二壮没犯原则性错误,闺女敢离婚,打断她的腿。
李庆德连连表示用不着这样。
别过几年随便扯个感情不和,性格不合的理由就行了。
性格什么样,结婚仨月就能看出来。
几年后再离婚糊弄谁呢。
女方一家被李庆德说的只能尴尬地笑笑。
李庆德又怕他太严肃,等他们一走,女方觉得他家事多,这事再崩了。最后补充一句,之所以把婚事放到年底,还有一个考量。
那时候学生放寒假,二壮的师傅也能回来。
二壮想不起来显摆,虽然跟他对象认识有两个月了,却没提过一次他“师母”。
女方的家人也好奇杜春分一个好好的大厨不干,干嘛去了。
李庆德顺势说出,她在部队,她爱人是某部队团长。
很多人不知道团长等于什么级别。张连芳就说,现在转业就是县公安局局长。邵耀宗还年轻,转业的可能系极小。要是过十年再转业,那就是市局局长。
这话可把女方家惊得不轻。
李庆德和张连芳要走,女方家都没心思留他们用饭。
他俩一出去,女方一家一个接一个感慨,没想到二壮的师傅这么厉害。
上至八十岁的奶奶,下到八岁的侄子,都没有别的心思。再见到二壮,堪称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二壮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对象一家人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杜春分收到李庆德的来信,得知那家人不敢有别的心思,就把部队学校放寒假的时间告诉告诉对方。
寒冬腊月时常下大雪,李庆德考虑到安东比滨海冷多了,就把二壮的婚事定在腊月初十。
话又说回来,边防部队这边消息闭塞,九月中旬,首都发生一件特大的事,一个元帅乘飞机出逃。这件事间接印证了“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失败。远在安东的邵耀宗等人却是九月下旬才知道这件举国震惊的事。
出事的那位,邵耀宗不熟,只在报纸上看到过。
郭师长和赵政委也是,所以他们谈论此事时,跟家属区那些爱好家长里短的人没两样。
宁阳军区却地震了。
刚出事的时候杜局没敢往军区去,因为他不想也知道军区肯定人人自危,没空招呼他。十一月过去,他的老朋友累得跟熬鹰似的。
杜局劝他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稍坐片刻就离开了。所以郭师长写信找他打听消息,杜局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郭师长和政委没消息,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也歇了心思。
孰料杜春分和邵耀宗带着孩子去老家参加二壮的婚礼的第二天,也就是他们下火车的当天,整军的消息传到边防师。
杜春分不怕跟两个“陈世美”对上,但她怕安东下大雪,把他们一家困在半道上。
他们此次便卡着时间回来。回来的第二天就是二壮的婚礼。
杜春分给二壮准备一个床单和一张大团结。
一张团结买青菜,够一个四口之家吃大半年的。村长吓得不敢收。
邵耀宗劝说,就这一个徒弟,相当于杜春分的半个儿子,收下吧。这样村长才收。村里儿子结婚礼金都归父母,因为父母给他们盖房娶媳妇。
二壮盖房娶亲的钱都是他赚的,又有杜春分给他撑腰,村长就把张连芳、杜春分以及二壮的同事给的礼金给二壮。
杜春分对此很满意,晚上在他家吃了折箩,就回招待所休息。
翌日返回安东。
一家六口抵达滨海火车站,二壮带着妻子到岳母家,俗称回门。
二壮被他大舅子小舅子拉去跟爷们聊天,她妻子被嫂子妹妹拉去闺房。这些人对二壮家的亲戚以及昨儿的婚礼不感兴趣,纷纷问两人,杜师傅来了没。
二壮的妻子本以为女厨师就算不是膀大腰圆,那也得油腻腻的。昨儿见到杜春分,二壮的媳妇都不敢认。没等她妈问完,就形容杜春分多漂亮,那个邵团长多有气势,他们的四个女儿多可爱。末了不忘说,给一张大团结,还加一床床单。
城里人办喜事随份子,两块钱就了不得了。
杜春分一出手十块,又把二壮岳母一家惊得不轻。
二壮顿时成了他岳母家的座上宾。
哪怕沾不上邵团长的光,有这个师傅,赶明二壮的孩子出生,也不会亏着他。
二壮这边被大舅子小舅子恭维的晕乎乎的,却不知他师傅在车上冻得瑟瑟发抖,一家六口挤在一块还觉得透心凉。
甜儿忍不住埋怨:“娘,这就是你说的冷不怕,多穿件衣服就好啦?”
出发前几个小丫头嫌冷,不想去。
周岁九岁,虚十岁了。
虽然还不会和面炒菜,但天天看杜春分做饭,也学会煮粥煮挂面。她们就要随便吃几天。
杜春分不放心,哄她们穿厚点就行了。
甜儿此话一出,小美、平平和安安都不由得看杜春分,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全是埋怨。
杜春分苦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搁明年正月再办。”
邵耀宗不敢动,总觉得一动就进冷风,眼珠子转向她:“正月就不下雪了?”
“那不然咋办?我得上班。”
邵耀宗:“你要不要带个徒弟?”
杜春分顾不上冷风进来:“徒弟?”
邵耀宗道:“我觉得咱们那个边防师改成团的可能性不大,咱们也不可能在哪儿待一辈子。没有当一辈子的团长的道理。甭管调动还是转业,少则四年,多则五六年就得换换地儿。回头你走了,谁做饭?”
杜春分转向对面缩成一团的闺女:“你们谁想学做饭?”
甜儿摇头:“我不要。”
小美接道:“我不喜欢做饭。”
平平不想娘失望,更不想骗她,轻微摇了摇头。
安安左右为难。
杜春分:“都不想学?那回头我教别人,你们没能进文工团,只能下乡或去工厂,可不许说娘不教你们啊。”
甜儿不想下乡,也不想进厂,“娘可以在家教我们啊。万一真得进厂,那就去工厂食堂做饭好啦。”
杜春分看邵耀宗,征求他的意见。
邵耀宗:“也可以。我回头问问师长这个人怎么选。”
一家人抵达家属区就把这事忘了。
家属区的气氛很凝重。
邵耀宗顾不上休息就往师部去。
杜春分用报纸把木柴点着,炉子烧热,让几个闺女看家,她去隔壁。
姜玲家中的人格外多,跟杜春分打过交道的几乎都在,十几个。不大的堂屋坐的满满的。
“出啥事了?”杜春分心里好奇的不行,“我来的时候经过副食厂,跟副食厂的职工打照顾,那笑比哭还难看。不会咱们部队又出特务了吧?”
姜玲找一圈,发现家里没板凳,就把她的给杜春分,靠墙蹲下,“听说咱们师要整编。”
杜春分一时没听懂。
李慕珍道:“宁阳军区的那些师下面只有三个团,对吧?”
杜春分点一下头。
李慕珍道:“咱们师也要改回三个团。”
杜春分愣了愣,反应过来心被揪起来,“那一个团咋办?调去军区?”
刘翠华接道:“想啥美事呢。要是算阳历,七二年一月都快过完了。咱们师自打六五年初搬过来,就没咋动过。听老杨说,连长营长这些三四年就会动一下。年龄过了就得转业。
“以前乱,上面没工夫管。现在部队上下稳了,那些闹革命的一年不如一年,不用担心他们趁乱搞事,上面就想把之前耽误的补回来。”
杜春分隐约明白了,“也就是说早两年就该转业的,今年,过了年就得转业。这些年龄超的转业之后,再把四个团并为三个团?一个团一千五百人,有这么多超龄的?”
李慕珍压低声音:“也有可能调走。”
杜春分:“你听谁说的?”
老杜在宁阳都不知道这事,她却知道,难道要调走的人是余团长。
李慕珍:“政委和师长的爱人这几天脸色不一样,想高兴又不敢高兴。我看着都替她们难受。”
她之前没说,姜玲等人不知道,闻言纷纷问:“那副师长转正?空出来的位置是不是从底下选?”
李慕珍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老余也没说。”
杜春分:“真从咱们这儿选,说不定余团长有机会。参谋长在这边也有七年了,肯定也得动一下。升师长的可能性不大,有副师长呢。他说不定得调走。这样一来能空出好几个啊。”
这事刘翠华知道:“听老杨的意思参谋长转业。”
众人齐刷刷看刘翠华,都不敢信。
刘翠华:“都知道外面乱,都想留在部队。僧多粥少,去别的地儿说不定还不如咱们这儿。他转去公安局,不是一把手也能当个二把手。”
杜春分想起一句话,宁为鸡头,不为牛尾。
“这也是个选择。”
刘翠华道:“老杨说,他这次要是没机会上去,回头也找机会转业。到了地方,离工厂农村近,几个小的不论进厂还是下乡都方便。”
杜春分闻言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平时看起来只对家长里短感兴趣的人居然都想好后路。只有她,不是邵耀宗提醒,还以为得在这儿呆一辈子。
杜春分的心忽然乱了,没空再关心别的,她得好好想想,邵耀宗是转业好,还是留在部队好。留在部队,升迁上面老杜肯定帮不上什么忙。
要是转业,到了公安局,老杜不但能他,还能教他。
杜春分待不下去,“我得回去问问邵耀宗咋想的。”
众人都知道她才知道这事,纷纷让她快去。
杜春分到家门口,看到江凤仪从厕所那边过来,不禁问:“嫂子今天没上班?”
“之前有个同事家里有事,我帮她顶了几天班。”
杜春分点一下头表示知道,“那我先进去了。”
江凤仪“嗯”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小杜,上面打算整军这事你知道吧?”
杜春分点头:“李慕珍嫂子她们说了,先安排退伍转业,然后再由原来的四个团并为三个团。”
“是呀。”江凤仪叹了口气。
杜春分奇怪:“您还愁啊?廖政委是老革命。再说,咱们部队最缺政务,邵耀宗那个一团至今都没政委,谁转业也不可能让他转业。”
甭管这话真假,江凤仪听着都高兴:“先借你吉言。不过要是真得走,咱们再见就难了。我想在走之前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江凤仪先问:“我们家廖云听话吧?”
杜春分点了一下头。
“廖云调皮了?”
江凤仪微微摇头,笑道:“我们家廖云还聪明。期末考试从未掉过前五。”
杜春分不懂,她想说啥啊。
江凤仪:“你看你和小邵,一个厉害,一个没大脾气,性格特别互补。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嫂子到底想说啥?”杜春分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娃娃亲”吧。
江凤仪见她还还不明白,干脆直接问:“你不觉得甜儿和廖云特像你和邵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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