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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在大唐,国与民并不相通


百姓这个东西李治很熟悉。

  几乎他所有的旨意都是以百姓的名义颁布的。

  但是。所有的政令都是经过多方权衡之后发出的,其中关于百姓的问题,其实是考虑的最少的。

  就像武承嗣说的那样,在满足国家的利益之后,外溢出来的一部分才属于百姓。

  这个问题主要在发言权上,皇族,勋贵,官员,军队,大地主,商贾们都有代言人,只有百姓不怎么爱说话,分的少也就理所当然了。

  大唐所有的产出几乎都是百姓创造的,却在分配问题上他们没有发言权。

  这个世界的分配原则从来就不是啥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臣在长安盖房子的时候啊,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只是用了百姓一半的地契,就改造了非常多的长安坊市,按理说得到钱之后,应该把最大的一部分分给百姓,结果呢,最大的一份成了国家的私产,比如修建好的街道,规划好的商铺,以及花园一般的休憩场所。

  国家拿走了大部分的好处,臣这个始作俑者拿走了一部分好处,参与修建房屋的商人们拿走了一部分的好处,百姓们得到的只是一座少了一半面积的家宅。

  那个时候,人人都说臣有陶朱,范蠡一样立地生金的本事,其实臣心中惶恐的厉害,在这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过程中,真的就没有损失者吗?

  我们用超越百姓眼光与见识的智慧,给百姓制造了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美丽的梦,假若上天有眼,臣一定难逃苍天的惩罚。

  与小民斗智得胜者高官得做。

  与小民战斗胜利者骏马得骑。

  那么,臣今日要问陛下:百姓是我大唐朝廷最可怕的敌人吗?”

  云初抛弃了舒适的椅子,而是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插手为礼,与皇帝正式奏对。

  李治见云初开始庄重了,也就那身子从巨熊身上抬起,盘膝坐在蒲团上正色道:“百姓不是朕的敌人,与朕是一体的。”

  云初随即愤怒的道:“既然是一体的,头脑,躯干,手足对于陛下有何差别?”

  李治道:“有差别,头脑受伤则性命危矣,躯干受伤有性命之忧,手足受伤在两难之下可以舍弃,云初,百姓确实很重要,过分的强调百姓的重要性,就会损伤朝廷的权威。

  太宗皇帝有言,君为舟楫,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太宗皇帝对百姓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朝廷与百姓一为舟楫,一为水,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舟楫要想行驶在茫茫水面上,就要征服水,驾驭水,所以,朝廷国策并无差池,以前如此,现今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李治的回答,云初并没有出乎云初的预料,瞅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帝临时秘书云瑾,就叹息一声道:“请陛下至少给水接受雨露恩泽的机会。”

  李治怒哼一声道:“先提出一个天大的道理,然后再提出一个小小的不怎么合乎规矩的小问题,云初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本事见涨。

  朕今日就让你得逞一次,准许你长安打破礼仪禁忌,给你长安最大的经济自由权,允许长安售卖除过军械之外的任何货物,其中还可以打破朝廷对奇巧淫技的禁忌。

  云初,这不就是你今日想要的东西吗?

  好说,朕给你,且让朕好好的看看你的本事。”

  云初闻言大喜,随即转头冲着云瑾吼道:“没听到陛下的君命吗,还不快快去拟旨。”

  然则,云瑾依旧岿然不动的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看着皇帝,对来自父亲的呵斥充耳不闻。

  李治对云瑾的行为很是满意,对云瑾挥挥手道:“与秘书监商议一下,不要这么直白的下达旨意,旨意经中书,门下二省商议之后,明发天下。”

  云瑾施礼后,就倒退着离开了暖房。

  等屋子里就剩下皇帝,瑞春跟云初三人之后,云初瞅瞅外边的艳阳天就笑道:“陛下难道就不想去您的长安城看看,看看您的子民如今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模样?”

  瑞春闻言大惊,先是愤怒的瞪了云初一眼,马上就对皇帝道:“陛下白龙鱼服混迹市井大为不妥,请陛下三思。”

  李治听了云初的话,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丝毫没了刚才跟云初奏对时的严肃,抚摸着身后的巨熊道:“能带它吗?”

  云初笑道:“怎么不能,现如今,长安城里豢养巨熊为宠物者甚多,说起来,陛下的这头巨熊不但老不说,皮毛也不太鲜亮,在长安城的宠物巨熊中算不得好。”

  巨熊似乎听懂了云初的话语,紧张的抬起头,两只小眼睛满是惊恐之色,然后就把巨大的头颅藏在李治背后,似乎生怕被李治抛弃。

  李治抚摸着巨熊的头颅埋怨云初道:“好好的,你吓唬它作甚。”

  瑞春见已经没办法阻止皇帝白龙鱼服的去逛市井,就哀叹一声去做安保工作了。

  云初在后面道:“把薛仁贵喊上,他皮糙肉厚的,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拿来给陛下挡灾。”

  李治笑道:“你要小心,薛仁贵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云初笑道:“他能奈我何?以前还能跟我过几招,现在,就他那副年老力衰的模样,再想与我对战,借他个胆子都不敢。”

  李治闻言有些伤感的道:“永徽年间,你们三个还能在长安市上厮杀的难解难分,现如今,裴卿的身子臃肿的快上不了战马了,薛卿在辽东五年,也伤了身子,昔日永徽名将,也就剩下你一个人可以披甲上阵了。”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薛仁贵的声音从暖房外传来。

  “启禀陛下,臣至今能开硬弓,骑烈马,斩强敌,顿饭肉十斤,饭一斗……”

  “只是顷刻间,遗屎三泡……”

  “云初,你便是史书上郭开那等卑劣小人。”

  “好好好,今日我们陪陛下去市井间,我也不向陛下进谗言,你当着陛下面吃十斤肉,一斗饭,某家就向你赔罪如何?”

  “你在长安势大,安知你会不会害我。”

  “时间,地点,你选。”

  薛仁贵虽然被云初激的有些生气,不过,理智还是没有失去,朝皇帝施礼道:“自然是陛下选。”

  李治笑着看向云初道:“晋昌坊朕是不去的。”

  云初道:“玄奘大师还在大慈恩寺扫榻以待陛下呢,听说窥基大师把茶水都准备好了。”

  李治想了一下道:“哦,朕许久不见玄奘大师,是该去探访一下。”

  薛仁贵道:“不在晋昌坊用膳。”

  云初有对皇帝道:“孙道长在太医院食堂,专门为陛下准备了饭食。”

  说完又看着薛仁贵道:“孙道长准备的饭食你敢吃吧?”

  李治笑道:“如此也好,且等朕宽衣……”

  李治走了,巨熊就立刻跟上,走到门口还回头深深的看了云初一眼,似乎要记住这张让她觉得恶心的脸,看样子起了报复的心思。

  等李治走了,云初与薛仁贵真是相看两相厌,不约而同地把头转过去,都不想看对方。

  薛仁贵瞅着外边的花海道:“我儿如何?”

  云初道:“在乡下以果毅校尉之名训练长安府兵呢。”

  薛仁贵皱眉道:“训练府兵?老夫希望他可以转职为文官。”

  云初道:“不可能。”

  薛仁贵愤怒的看着云初道:“为何,难道我儿愚鲁不堪一用吗?”

  云初摇头道:“因为他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我本意让他在长安权力最大的吏房行走,结果不好,他无法在如同山海一般的案牍中熬日子,却对皂隶房的事情颇为有兴趣,我如何能让他成为一名衙役呢,就派他去专门教授长安府兵,如何正确的使用火器。

  他如今干的非常愉快,五天前回衙门的时候对我说,他喜欢在军中发展。”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老夫自然知晓他喜欢军事,可惜,如今大唐军中想要升迁太难了,军人没有外敌,想要马上封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云初皱眉道:“当兵就是为了马上封侯光耀门庭吗?

  边疆还要不要军人守卫,零星的外敌需不需要军人去剿灭,不臣之族需不需要军人去威压,国内有乱,需不需要军人去平灭?遇到大的天灾,需不需要军人出动去救援?

  老薛啊,你这人真是只考虑自己,对于大唐天下是毫不关心啊。”

  薛仁贵冷哼一声道:“刚才看见你的长子正在秘书监里与一众文官争论的热闹,完全是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

  云初摇头道:“我倒是很想让云瑾成为军人,可惜,这孩子在西南杀孽太重,以至于满朝文武就没几个同意他去军中。

  去秘书监这样的中枢地方,也不是他自愿的,而是秘书监的那群人求着他去的,等陛下离开长安,他一个从五品下的官员,就再无差事,继续留在家里无所事事。”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是老夫将我儿保护的太好了,应该让他早日上战阵的。”

  就在两人闲谈的功夫,李治换上了一套紫色衣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水晶琢磨出来的眼镜,说是无色眼睛,旁人看过去却只能看到淡蓝色,看不到李治的眼睛,这东西一看就贵气十足。

  云初见状,也从袖子里摸出一副黑色的眼镜戴上,至于随皇帝一起出来的瑞春则戴上了一副茶色眼镜,薛仁贵顿时就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李治见不得薛仁贵的窘态,吩咐一声,就有宦官拿来了一副黑色的眼镜给了薛仁贵。

  这东西如今只在很小的一个圈子里盛行,薛仁贵虽然欸高权重,却与这个圈子没啥关系,自然不知晓世上还有这东西,戴上之后,原本刺眼的阳光顿时就变暗了,让他舒服不少。

  李治还是走进了梅花田,手从那些可以乱真的梅花上掠过,感受着丝绸从手心划过的酥软感觉,站在梅花深处对云初道:“假的终究是假的,无香。”

  云初闻言就对跟随过来的云瑾道:“给梅花上喷洒梅花冷凝香。”

  云瑾低声到:“耗费太大,不如喷在陛下的衣襟上?”

  李治瞅了云初一眼,甩着袖子率先离开了兴庆宫。

  李治还以为自己一行人的模样会在长安城里很是显眼,离开兴庆坊之后,他才发现长安城里戴着眼镜,牵着大小花熊在街道上踱步的人并不在少数。

  他们一行人走上朱雀大街,就迅速混入人群里,丝毫不显眼。

  “这是为何?”

  李治指指前边行走的几个牵着花熊的读书人模样的人问云初。

  云初道:“原先没有几个这样的人,自从陛下来了长安,这种模样的人就多了,这叫做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李治笑道:“听起来似乎是朕的不是。”

  云初道:“您才是长安的主人,所以您的一举一动对长安都有很大的影响。”

  李治哼一声就轻车熟路的向晋昌坊走去,他今天很想见一见越活越年轻的玄奘……

  前几天还是寒风呼啸的长安,在暖阳的照耀下气温陡升,长安城里也都是出门享受阳光的人口,李治很想站在一处十字街口,却被一个吹哨子的不良人用哨声给驱赶开了。

  不能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李治很是不满的道:“一般这种不长眼的东西你都是怎么处置的?”

  云初瞅瞅那个嫌弃他们走的慢,继而口出脏话的不良人,就对皇帝道:“一般情况下会奖励,不过他今天得罪了陛下,所以,微臣准备让他去挖一年的茅坑。”

  李治不满的道:“不砍头吗?”

  云初笑道:“十字路口行人不得停留,这是长安的规矩,错的是我们,没法子砍头。”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罚他全家都去挖茅坑,一个都不能少。”

  云初瞅瞅那个年岁不过二十的不良人,一想到这家伙要带着月子里的娃去挖茅坑,就觉得皇帝下手真的很狠。

  现下,云初能做的就是让张甲给这个不良人一家找干净一些的茅厕,至于违抗皇帝的话,为这点事真的不值得。

  皇帝回到了长安,长安再一次变成了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就连街道上的行人的衣衫,都比往日好了两分。

  眼看着皇帝每路过一个铜牛都要拿一根捡来的竹竿敲击几下,试探是否是实心的,云初就暗中召来了张甲,让他传令下去,今日敲击铜牛不用罚。

  不这样安排不成,皇帝视察地方的手段很是简单粗暴,跟看相比,他更加喜欢动手。

  如果这样不妥的行为再被不良人看到,云初觉得长安的不良人都要去挖茅坑了。

  这是皇帝的城池,他在城里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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