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

　　下着有些伤心的雨。

　　雨是黑色的。

　　落在伊凛身上，没有留下应有的湿痕。伊凛伸出手，任由雨打在手上，漆黑的雨点在伊凛的掌心中荡出一圈浅浅的波纹后，便诡异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在伊凛眼前，只有黑白两色。

　　伊凛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一抹色彩。

　　割裂的建筑，以扭曲的方式重组。横的、竖的、斜的，重组的高楼，长在玻璃表面的黑色枯树，在街道地面裂开的缝隙中，有漆黑与白色两色交错的触手，在疯狂扭动。路旁的路标，弯弯折折，上面的文字布满铁锈，时不时有漆黑黏稠的汁液从字里行间渗出。

　　这个世界，像是死的。

　　可仔细一看，又是活的。

　　一辆辆造型鬼畜的车辆，以完全不遵循交通规则的方式，在城市中移动。有的速度极快，一眼即逝，有的却走得很慢。可奇怪的是，那些凌乱行驶的车辆，却没有如常理般玩成碰碰车，它们的移动路线，像是存在着一种伊凛无法理解的规则，偏偏撞不到一块去。

　　时不时，有怪物从车辆、高楼间走出。

　　它们的形状，就像是在适应这个世界的风格，造型猎奇无比。

　　有的怪物脖子上长了好多颗小头，每颗小头上同样有眼耳口鼻，看起来像极了一串挂在脖颈上的葡萄；

　　有的怪物蛇形扭曲的躯体上，布满了一个个空洞，从前面直接透到背后；

　　有的怪物身高数米，身上长满了一个个肉瘤；

　　有的怪物像是几个人拼凑在一起；

　　有的形状稍微显得正常些的，目光茫然，从一栋栋建筑上穿过，所经之处，建筑的外墙凭空消失，流下一个人形的孔洞；

　　有的身体表面长满了奇尺大汝，像极了一颗诱人可口的石榴。

　　总而言之。

　　这是一个黑白、扭曲、割裂、混乱的诡异世界。

　　在洋房里，伊凛被伽倻琴美小手一推，身体被吸入镜子里的漩涡后，便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在短暂的惊讶后，伊凛便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熟练地开出技能，成功在一群猎奇怪物中苟了下来。

　　所幸，他的技能、能力都还能使用。

　　在通讯录名单上，所有队友的名字都仍亮着，只是不知为什么，伊凛给队友们发出的消息，像极了没信号时手机的模样，通通石沉大海，无法联络。

　　“这个世界很古怪。”

　　伊凛皱着眉，站在黑白城市的高处，俯瞰地面游移的怪物与车辆，身边飘着聂红袖与白小依，自言自语：

　　“幻境？却又不是，无论是能力还是技能，都能正常使用。”

　　“而且这里的时间流逝，也和外面截然不同。”

　　伊凛一边说着，又打开了使徒界面。

　　那里有一个倒计时。

　　主线任务二的倒计时。

　　原本是一秒一跳的倒计时，在伊凛来到这里后，却产生了古怪的变化。

　　有时候，倒计时上的时间，很久都不动一下。动辄直接跨越了几秒、几分钟，甚至数个小时。

　　这个世界，无论是生物、空间、时间，都处于一种绝对混乱的状态。

　　“麻烦了。”

　　伊凛抠着死皮，轻叹一声，原地思索。

　　“主人，那个方向，有种很讨厌的感觉。”

　　聂红袖冷着脸，赤足不沾地，银发无风飘舞，指着某个方向。

　　“嗯嗯嗯！我觉得也是！娘指的那个方向，让小依觉得很难受。”

　　小依一边附和，却伸出手指，指着聂红袖的反方向。

　　“……再指一遍。”

　　伊凛面无表情。

　　聂红袖转了个身，又指了另外一个方向。

　　白小依一边说：“就是那里吖！”

　　说着，又换了一个方向来指。

　　“你们……”伊凛看着两位母灵前所未有的怪异表现，无语地捂住脸。片刻后，伊凛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奈说道：“行，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聂红袖放下瞎几把乱指的白皙手指，目光清冷，嘴角上扬。

　　白小依咯咯直笑，看起来很开心。

　　似乎，她们都对自己能在这种特殊的场景里，助伊凛一臂之力而表示欣喜。

　　“如果你们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类似痛啊，痒啊之类的古怪感觉，及时告诉我，我把你们收起来。这个地方，有古怪。”

　　伊凛小声叮嘱道。

　　“明白！”

　　“妾身遵命。”

　　二灵分别回应，面色一凝，不敢大意。

　　伊凛若不说，她们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指的是正确方向。

　　她们甚至连相互间指了反方向也没有察觉到。

　　灵的视野与触觉，与人类不同，伊凛早知如此。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竟然连“灵”的感官都影响了，让她们二灵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自己还不自知。伊凛尝试将视野切换到聂红袖的身上，发现眼前的景色，与自己所看别无二致。这倒是伊凛没想到的。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握了握，捏了捏，然后又从储物空间取出专门用来干杂活的萧十三牌古刀，在自己掌心中割了浅浅一刀。

　　当伊凛看见鲜红色的血流出时，反倒松了一口气。

　　嗯，血是红色的。

　　过了一会。

　　伤口自行愈合。

　　来自未知血统的自愈能力也还在。

　　“换言之，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伊凛又确认了一件事。

　　“呼——”

　　因为时间混乱的缘故，伊凛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过了多久。

　　他目前唯一能够确认的一点是，主线任务二倒计时尚未归零，还剩余不少时间。

　　“目前先弄清楚怎么从这个世界出去。”

　　“或是，弄清楚这个诡异世界的本质。”

　　“另外，找一找盒子的消息。”

　　“可更重要的是……”

　　伊凛沉着脸，飘身落下。

　　怪物的形状虽然奇葩，但伊凛也观察了一段时间，大致从猎奇怪物的形状或表现，能初步评估猎奇怪的战斗力。这个塞满了诡异怪物的猎奇世界，虽说怪物们的长相都一言难尽，但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相差甚远。

　　有不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怪物，突然撞向一辆汽车，那辆汽车瞬间崩解成碎片。有的怪物，原地徘徊，看起来像是在无意识地移动，可除了走动之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表现。

　　伊凛早就相中了几只看起来好欺负的，双枪出手，子弹倾泻，在交织的光芒里，数只怪物身上留下了一颗颗弹孔，眨眼后变成了一滩漆黑的血水。

　　没有混乱值？

　　伊凛眉毛上扬，轻“哦”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在清了几只怪物后，四周其他怪物出现了短暂的骚动，但早有准备的伊凛，根本不会被包饺子，轻松开着技能离开了怪堆，重新熟练地苟回黑暗处。

　　在试探后。

　　伊凛心中不少问题，有了答案。

　　但同时，又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如次古怪的试炼，处处诡异，当真无愧“永夜级”试练的难度。

　　伊凛回想起在洋房中，伽倻琴美以“凌依依”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时，自己那无法扣下的扳机。

　　“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伊凛很清楚，他不会矫情到明知道那时候的凌依依是鬼怪假扮，却下不了手的地步。

　　可事实上是，他当时明明有机会扣下扳机，却完全无法挪动他的手指。

　　“不对劲的不是那只鬼，也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

　　片刻后，伊凛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凌依依，与自己，存在着某种联系。

　　从得知现实世界的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易时，伊凛就隐隐察觉到，凌依依的存在，令他有种违和感。

　　一个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一段凭空多出的“过去”，一个不存在于伊凛曾经经历过的“未来”的凌依依，为什么会出现？

　　如果正如伊凛曾经见过的“场景”，在莫莉墓前、在前线军帐中、在鏖战后的片刻喘息时光里，在那一幕幕场景中，在他身边的其实并不是凌依依，而是莫莉的话，那么伊凛对于凌依依那复杂的“感情”，究竟来自哪里？

　　在洋房里，伊凛那面对“假凌依依”也无法扣下的扳机，这已经超出了用“感情”去解释的范畴了。凌依依的存在，甚至影响到伊凛的判断，影响到了伊凛的行动。

　　一切都是一个谜。

　　随着末日临近，这个谜团像是雪球，越滚越大，让伊凛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呵呵，目前，先做任务吧。”

　　思索良久。

　　伊凛深深呼吸，将脑中杂念抛却，先不提凌依依的诡秘之处。伊凛察觉到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那天在洋房中出现、高度怀疑是伽倻琴美的鬼，既然能假扮成凌依依的模样，说明“它”拥有读取记忆之类的能力。

　　本身读取记忆，并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能力。但偏偏伊凛身上出了毛病，他……无法对任何与“凌依依”有关的人下手。哪怕他明明知道是假的。

　　“这下，真的很麻烦了。”

　　伊凛没想到，在这个阶层的永夜级试练里，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境地的，竟然会是凌依依。

　　“主人，那边好像不对劲。”

　　一直跟在伊凛身边，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忧心忡忡的聂红袖，忽然指着远处黑雨中朦胧的雾霭，发出提醒。

　　伊凛仍在思考问题，他明明知道聂红袖与白小依现在说什么话都不能信，本是不想理会。可他蓦地发现，在聂红袖手指指向的相反方向，一条螺旋扭向天空、在最高处汇聚成一片破碎几何建筑的公路上，汇聚了一片黑压压的怪物，似是在追逐着什么。

　　“居然……有人？”

　　伊凛眯着眼睛，以眼睛远眺。十秒后，当伊凛看清那群怪物在追着什么时，表情一怔，下意识轻声自语，发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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