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冯大川和王若芸举行了婚礼，这一对新人其实也才确认关系两个月，还在甜蜜期，黏黏腻腻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里软软的。

二丫被冯大川接进冯家的时候，秀秀想起了当年也是同样的这个季节，自己被张建成从冯家接走，当时的青春洋溢，仿佛还在昨天，转眼已过十年。

张建成依然不避讳，把她搂在怀里，两个人都没说话，但脑海里的画面是相同的。

在悲伤的衬托下，欢喜和甜蜜总是尤其珍贵。

张青花很高兴能活着见证大川和二丫喜结连理，她总是对秀秀说过去这十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钳制住了她整个人生的怨恨。

秀秀每每面对越发苍老的姐姐都会心碎，一家人现在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秀秀请假成了常态，总是留在家里递水送饭照顾姐姐，三个孩子的上下学管理，她也都一手包办。

十二月，镇里要进行年终工作总结大会，秀秀家里家外忙得焦头烂额，冯老根在农村家里根本坐不住，又住到小区里帮秀秀分担家事。

张建成也停了激进的发展步伐，把市里的工作交给大川，自己留在镇里守着家，偶尔两头跑，他怕把秀秀累坏了，还坚持雇了个婶婶在家里照顾姐姐。

秀秀心里起了辞职在家照顾青花的念头，张建成眉眼深重地看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没说出口，只把她搂进怀里说：“你先正常上班，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再看看也不迟。”

家里有冯老根和雇来的婶婶，秀秀暂时恢复去正常上班，也许是她正常上班的原因，张青花觉得放松了，反倒精神越发好起来。

秀秀每天回家都能看到青花使劲吃饭睡觉，看上去精神越来越好，以至于让她觉得大夫的论断是错的。

她坚持认为花花姐好好的，就是心理出现了问题，等生完孩子之后，姐姐得到治疗和照顾，会比以前更精神。

秀秀这么想着，偶尔会放松警惕，回家见到姐姐后笑容也多起来，话也多起来，青花乐于听她唠叨单位的事情，  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好好的样子。

镇总结大会举行当天，领导公布了新的一年工作重点，其中包括上级纪律检查小组进驻检查，为期三个月。

秀秀一度觉得那些都和自己无关，即便她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也可能哪不干就不干了，所以什么检查她都不用放在心上。

直到检查小组组长被介绍出来的时候，秀秀觉得凭空一声霹雷炸响，这个纪律检查恐怕要让她焦头烂额了。

因为那个检查组的组长姓程，叫程国强。

秀秀完全料想不到，解除了前世的婚姻联系，程国强竟然大学毕业之后走上了仕途，前世他嗜钱如命，今生只怕是要嗜权如命了。

纪律检查不是儿戏，从小组进驻那天开始，就对单位里的职员进行谈话，特别是领导职位上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秀秀作为重点谈话对象，被约谈了好几天：

“你初中都没读完，是怎么当上村大队会计的！”

“你是怎么被调到镇里的？”

“你往年业绩记录都是真实的吗？”

程国强坐在审判的位置上，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

秀秀断定程国强一定有着有公报私仇的情绪，但他如今把着权利的杖柄，作为成年人，秀秀清楚什么身份该说什么话。

她极尽平静，今生她已经与他成为陌生人，陌生人之间的工作交谈不需要夹带任何情绪。

她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进行回复，如果她光明正大的履历都能被质疑，那这里以至于更高层次的单位里面值得质疑的人更多。

但是谈话的矛头很快就都指向了郑书记当年在镇里做的很多大型项目。

各种村镇企业大型工厂，秀秀都是一路跟来的，她了解郑书记为了提振北坡的经济，有多努力！

北坡如今经济繁荣的景象，都是当年刚刚起步时郑书记大刀阔斧鼓励年轻人团结创业打下的基础。

创业总是需要风向标似的领头人，白手启航历尽万难，等到了收获的时候，那些畏缩在强者身后的平庸鼠辈又都冒出来想居功，这是人性的真相。

秀秀看得通透，倒是不急不躁，她只担心自己的花花姐，能不能在分娩的险境中活下来。

郑书记三年前升职到县里，去年升职到市里做主管经济的大领导，张建成早就和秀秀嘱咐过，今年郑书记会迎来一定强度的内部情况调查。

早年张建成和郑书记关系很好，很多项目都有参与，所以此次检查小组入驻北坡，张建成在县里的秀城建筑也在检查之列。

他很快就开始被索要公司里的各种资料，进行各种约谈，程国强试图从中找出行贿受贿的蛛丝马迹。

这些事情，回到家里，夫妻俩人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在张青花面前只谈开心的事。

到了夜里，秀秀贴在张建成怀里，两个人才能悄悄地进行交流。

秀秀说：“咱姐体重好像涨了一点，她一定会没事的！”

“她自己选择的路，你好好陪一段就好，咱们不能强求！”张建成的话不轻不重，似乎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他私下里和医院的大夫深入交流过，知道姐姐的身体现在是靠孕育孩子的意念维系，一旦孩子出生，她的意念崩盘，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他知道秀秀还心存幻想，总会旁敲侧击着让她放弃幻想，却也不敢直接告诉秀秀这些现实，

秀秀的潜意识其实恐惧而又紧张，她选择逃避现实，仿佛不讨论，可怕的现实就不会成真。

她更愿意讨论一些能掌控的现实：“程国强的检查组对你逼得是不是很紧？”她说。

“还行！”

“你说，我告他一个公报私仇会不会成功？”

“别幼稚！”张建成搂了搂她的肩膀：“秀城建筑现在影响力很大，扛着镇经济四分之一的体量……”

“我已经把房地产公司挂到市里了，秀城建筑一直挂在镇里没有移走，是我对镇里的忠义，他不敢整大了，把秀城整倒，对镇里经济是有打击的，没有上面的指示，他不敢！”

秀秀知道，张建成现在的公司体量已经很大了，他已经开始做房地产，也开始做金融，是新经济政策的头一批探路者。

他靠着出让前几年布局的几个个人承包项目，拿到第一批投资基金，主要投资一些技术型和服务型的企业，集团化发展已经有了雏形。

有时候他会和秀秀谈他的投资动向，问她的意见，秀秀原本是想提一些意见的，毕竟未来的发展她是有着第一手资料的。

可听了他的那些投资战略，秀秀选择了闭嘴，因为他的眼光很准确，投资的方向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最赚钱的主流趋势。

只要过了眼下这道关口，如果他在这次检查中出了漏洞，个人资产将会被查封，公司也有可能被冻结，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再坚持一段时间，他蹦跶不了几天了！”张建成把妻子搂在怀里说。

秀秀不知道程国强还能蹦跶多久，今生的很多路径都与前世发生了偏差，有太多的人和事不在她掌握中了。

她更是没想到程国强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局，约她到红星大饭店吃饭。

程国强那个人，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没有发福，还是一副精神朗朗的样子，即便这样，秀秀面对他也是总觉得恶心，但迫于压力，她还是答应了。

他定了窗边的位置，秀秀坐下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公职人员，这么做不怕被人抓到把柄？”

程国强倒是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眼中不带任何情绪：“吃饭也是工作的一种方式！”

他把一封文件推到秀秀面前：“我们发现了张建成在1982年参与北坡火车站建站项目的账务，还有一些借条，有一些可疑情况，如果你能如实交代，也许能把你们的损失最小化！”

秀秀极尽平静，拿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的纸张都有点泛黄了，内容是张建成公司和郑书记签署的两张建筑货物欠条。

程国强说那些货物交给了郑书记，但在张建成的账务里面没有体现，这里有行贿受贿的可疑情况，让秀秀如实交代。

秀秀不屑地将文件推回去：“张建成的事情，为什么找我要交代，我又不是他的下属！”

“你们不是夫妻吗？”程国强掩藏着强烈的内心活动，他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就是想和秀秀面对面坐一会儿。

他如今已经变得很敏锐，他想知道秀秀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后悔，可他却什么也不能问。

秀秀冷笑了，程国强突然天降而来，让她恶心了这么多天，她突然也想让他恶心难堪。

她探过去，借着他刚才的话，小声嘲讽道：“你要是问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倒是能跟你交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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