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半个小时后，一楼酒馆。

  夜[se]已深，连酒馆都已经歇业打烊了。身兼旅店与酒馆老板的加雷斯站在柜台后方，灰发之下的硬朗面孔中浮现错愕神情。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切利奥：“你说她是什么……她是魅魔？！”

  站在柜台一角的莉可不禁缩了缩脖子，把切利奥的披风兜帽扯得更紧了一些。

  “你看到了她专属于恶魔的特征，”切利奥说，“为什么还会如此惊讶？”

  “我还以为会是恶魔与人类混血什么的。”

  加雷斯又飞快地往莉可的方向瞥了一眼。

  娇小的姑娘恨不得要把自己缩成一团，兜帽之下浓密的黑卷发半遮仓皇惊恐的面庞，完全是被吓坏的模样。

  旅店老板不禁换上了更为缓和的表情。

  他前倾身体、双肘随意地搁置在台面上，对着莉可摆出一副很随意又亲切的姿态。

  “这位小小姐，”加雷斯温声开[kou]，“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我……我叫莉可。”她小声回应。

  “莉可小姐。”

  加雷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从这边走是厨房，一进门的餐桌上放置着为你与切利奥准备的晚餐。你能帮我端过来吗？”

  莉可抓着兜帽边沿，茫然地眨了眨眼：“厨房是什么？”

  “呃，嗯，”加雷斯失笑，“就是地表种族用来准备食物的地方。”

  地表种族的食物还需要特别的地点准备吗？

  莉可知道他们不会通过结合进食，却不知道地表生物平时吃的是什么。

  她能吃吗？怎么吃？好吃吗？

  经典三连在小魅魔的脑袋瓜里转了一圈，她来了好奇心：“好呀。”

  加雷斯扬起感激的笑容：“谢谢你。”

  莉可：！！

  她藏在披风之下的尾巴，顿时因为对方的话语高兴地翘了起来。

  魅魔对他人的情绪最为敏感，莉可能清晰感到加雷斯的感激发自真心。

  呜呜，他不讨厌自己，他是个好人。

  这么想着，莉可高高兴兴地转身跑去厨房。

  待到她走后，加雷斯才把笑容猛然一收。

  “你怎么想的，席尔瓦大人，”旅店老板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讽，“你把一只魅魔带到了下河城。”

  “她不会伤害别人。”

  坐在柜台外的切利奥·席尔瓦，依旧镇定如常：“我已命令她与我签订契约。”

  加雷斯：“……”

  切利奥：“怎么？”

  “你和一只魅魔签订了契约？！”

  转行的游侠一生坎坷，加雷斯什么大风大[lang]没见过。可听到切利奥沉着的言辞时，仍然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圣骑士和魅魔签订契约，这头顶的天要塌了吧？！

  加雷斯震惊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切利奥，你已经被诱惑了！”

  切利奥蓦然拧起眉头。

  圣骑士俊朗的面孔微微绷紧，与天海同[se]的眼眸中写满了不赞同：“加雷斯，你知道我不会被诱惑。”

  在成年礼上，切利奥·席尔瓦接受了来自神明的祝福。

  从此任何负面魔法对他毫无作用，任何邪恶生灵对他退避三舍。

  魅魔与她的吻也不例外。

  但切利奥没想到，连神明的祝福都不能完全抵御魅魔的诅咒。

  他还是受到了影响，并且险些失去了神智。

  还好在最后一刻之时切利奥清醒了过来。现在，折磨着切利奥的疼痛也大半散去。

  只是当他看到魅魔、想到魅魔，哪怕仅仅是她靠近之时，强烈的[yu]求与饥渴仍然会呼啸着填满切利奥的胸膛。

  保持距离就好了，切利奥心想，她已无法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然而加雷斯却不这么想。

  “你最好确保这是真的，”旅店老板不忍直视地开[kou]，“你在客房里那副模样可不是——”

  “——毋须担心。”

  切利奥的神情淡淡：“我自有分寸。”

  加雷斯：“……”

  一个两个圣骑士，都是死脑筋！他在心底啐了一[kou]。

  “真的吗？”

  曾经的游侠歪了歪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明明可以直接——”

  加雷斯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是你的职责，反正你杀死的恶魔，哪怕是魅魔，也有不少了。”

  “我的佩剑没有对她做出反应。”

  切利奥回应：“如你所言，哪怕是魅魔，她也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我不会斩杀无辜的生命。”

  “这就是问题所在，切利奥。”

  加雷斯严肃地出言反驳：“你在教团的那些[ri]子里，从没想过恶魔是否无辜。现在你的这些想法，又怎么能分辨出自理智，还是你真的被魅魔诱惑了？”

  切利奥的身形微微一顿。

  明明是酒吧柜台，圣骑士的面前却只摆着一杯清水。金发青年收敛视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清澈的蓝眼。

  “我早已离开了教团，”切利奥说，“你知道的。”

  “你……”

  很难从切利奥脸上读出如此落魄的神情。

  尽管他已收拢情绪，可淡淡萧索仍然随着青年拿起水杯的动作，从他的肩头抖落下来。

  最终加雷斯一声叹息：“算了，反正你们已经签订了契约，我说什么也没用。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切利奥！”

  加雷斯的话被厨房传来的清脆声音所打断。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刚刚离开的莉可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她的兜帽早已因为疾跑而散落，露出浓密厚重的黑卷发，以及神采奕奕的[jing]致面庞。

  莉可手中举着一块蜂蜜蛋糕，金[se]眼眸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个好好吃！”

  显然小魅魔早已把“端来晚餐”的任务抛到脑后，她拿着蜂蜜蛋糕一路小跑，直奔切利奥面前。

  莉可一双眼眸亮闪闪的。

  她把蜂蜜蛋糕递给切利奥，一副很是期待的样子：“切利奥也吃。”

  切利奥：“……”

  加雷斯肯定不会为切利奥准备蜂蜜蛋糕做晚饭，想也知道势必是莉可偷吃的——她红润唇瓣边还沾着蛋糕碎屑呢。

  “深渊里没有这种食物。”

  莉可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加雷斯：“蜂蜜蛋糕，亲爱的，你想吃可以尽管拿。”

  莉可惊喜地看向旅店老板：“真的吗？！”

  刚刚还冷酷直言圣骑士是受到了诱惑，现在加雷斯又摆出了和颜悦[se]地神情。他抓了抓后脑的灰发，还友善地提醒道：“但你与切利奥的晚餐还在厨房，你们还饿着肚子呢。”

  “啊。”

  小魅魔的尾巴从披风之下扬起一个弧度：“我忘了！”

  一进厨房，莉可就被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香味吸引走了注意力。有些食物深渊也有，有些她从未见过——比如说现在莉可手中的蜂蜜蛋糕。

  魅魔是魔法生物，他们只能从[jiao]■中获得赖以生存的魔力。但这不意味着莉可没有味觉。

  蜂蜜蛋糕绵软香甜，比深渊中其他恶魔的食物可好吃多了！

  “我，我只想着给切利奥尝尝蛋糕，”莉可很是愧疚，“忘记了晚餐，对不起。”

  说着，她再次举起手中的蛋糕，无比期待地看向切利奥。

  切利奥阖了阖眼。

  当莉可靠近时淡淡的芳香令他喉咙发紧，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对邪恶生灵的本能厌恶。渴望与反感[jiao]织于一处，切利奥只想与她保持距离。

  “我不……”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柜台之后如刀般的视线刺了过来。

  切利奥侧目，便触及到加雷斯愤怒的目光。

  对方看起来大有一种他胆敢拒绝，加雷斯就敢把他丢出酒馆的意图。

  切利奥：“…………”

  说他应该杀死魅魔的是加雷斯，现在一副你做负心汉你就死定了嘴脸的也是加雷斯。

  不合适吧！

  尽管连圣骑士也不得不承认……

  莉可——还是刚刚她与加雷斯对话时，切利奥才知晓了魅魔的名字——用如此期待的神情看着他，倘若没有头顶的双角，完全就是个烂漫少女的模样。

  拒绝的话语莫名哽在[kou]腔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而他的沉默却换来了莉可骤然绽开的笑颜。

  “那我喂你！”

  小魅魔全当圣骑士是默认了，她掰开手中的蜂蜜蛋糕，将小小的一块送到切利奥面前。

  她动作果断，切利奥压根没反应过来。

  待青年回神时，莉可纤细的手指已随蛋糕触及到他的下唇。柔软的指尖微微发力，那蜂蜜蛋糕便已进入切利奥的嘴里。

  他甚至还抿到了莉可圆润的指甲。

  蜂蜜与淀粉的甜味，还有淡淡的柠檬香气扩散，竟也压不住莉可的芳香。

  只是稍稍接触，切利奥却觉得她皮肤上的味道比蜜还要香甜。

  可莉可好似完全没有发现。

  她看上去比自己吃了蜂蜜蛋糕还高兴，小魅魔笑吟吟地主动出言：“我，我这就去拿晚餐！”

  他接受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切利奥也不是那么的讨厌她？

  莉可拎起宽大披风的衣摆，迈开步子。

  也许我——

  等一下，头好晕。

  从地下设施出来之前的眩晕感再次席上脑门，莉可猝不及防的踉跄几步。

  这次，更为明晰的饥饿感从她的腹部传来。吃了一整块蜂蜜蛋糕，可她的肚子仍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彻酒馆。

  “小小姐，”加雷斯顿觉不好，“你还好吗？”

  “我，我……”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莉可再也支撑不住，往后方仰栽过去。

  “……我好饿。”

  还是切利奥眼明手快，及时拉了莉可一把。

  小魅魔就这么直接撞进切利奥的怀里。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

  最终是加雷斯换上了沉重的神情，打破寂静：“你应该知道与魅魔签订契约意味着什么，你得喂饱他，切利奥。反正你现在已经脱离了教团。”

  每个圣骑士在加入教团之前，都会立下誓言。

  而好巧不巧的是，神圣教团的誓言之一就是要终生禁[yu]，不允许[yu]望沾染自己服务神明的灵魂。

  “我是离开了教团，但我不准备背叛我立下的誓言。”

  圣骑士不赞同道：“我不会违背自己的信条。”

  “那你准备怎么办？”

  加雷斯摊开双手：“切利奥，你[kou][kou]声声说不杀她是因为她是无辜的。可若不喂饱她，叫她活生生饿死，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更为干脆。”

  切利奥·席尔瓦闻言，宽阔的脊背蓦然僵硬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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