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下河城城主路德·芮文，今年不过二十一岁。作为家族，以及领地的继承人，已然年轻到了令人质疑其能力的地步。

  但自他继承家业三年以来，下河城的一切井井有条，起初出现的质疑声也就渐渐散去。

  俊美的青年一袭深[se]衣衫，看似朴素，可笔直的布料与修身的剪裁还是暴露了衣着的造价不菲，更衬得他黑[se]长发与紫罗兰[se]的眼眸无比俊美。

  路德手持银[se]手杖，杖身毫无装饰，唯独杖首以无比[jing]细奢华的方式雕刻着象征着芮文家族的狼头。

  低调的衣物装饰不仅不显寒碜，反倒是沉淀了路德身上的稚气，让他看上去更为端庄温和。

  “席尔瓦大人。”

  身为城主，他不卑不亢。路德走向前，手杖轻盈落地，他礼貌地欠身示意：“您为我的市民[cao]劳奔[bo]，太辛苦了。作为主人，我现在才出面，实乃失职。”

  说着，路德转身，对着自己的随从招了招手。

  “把席尔瓦大人与他同伴的行李送到我的城堡里，”路德吩咐道，“我要以上宾的规格招待二位。”

  谦逊、克制的绅士，怎么看都是无害且真诚的模样。

  但切利奥·席尔瓦却冷淡地摇了摇头。

  “很感谢你，芮文大人，但不需要，”他说，“我以雇佣兵的身份进城，自然也要与雇佣兵住在一起。晨风旅店很好。”

  “请容许我坚持。”

  路德的语气温柔，态度和煦，但寸步不让。

  “您为下河城做事，若我招待不周，[ri]后势必会被其他贵族嘲笑，”路德开[kou]，“况且，席尔瓦大人住在破败的旅店里，会造成多少轰动？要是看客与崇拜者踏破晨风旅店的门槛，不仅打扰您，我还得向戴维斯赔罪呢。”

  城主大人说着莞尔：“为市民考虑，大人。”

  切利奥：“……”

  说是怕看客打扰切利奥，但特地点明此事，就证明路德已经知道不久前街头发生的混乱了。

  路德继续开[kou]：“况且，旅店的居住条件难称体面，您一路旅行辗转至下河城，在城堡房间享受久违的火炉与软榻，难道不好吗？”

  火炉！

  站在一旁的莉可猛然抬头。

  文质彬彬的小帅哥确实让她心生好感，但远不及“火炉”二字产生的诱惑力。

  下河城毗邻黑夜森林，还有一条长河穿过城中。哪怕是夏天，这里依旧[chao]湿又寒冷，莉可实在是不习惯。

  她很想念深渊中的暖烘烘、热腾腾的环境。

  “切，切利奥……”

  莉可忍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切利奥的臂甲：“晚上，晚上很冷。”

  切利奥还没说话，站在五步开外的路德·芮文率先笑出声。

  路德亲切地迈开步伐，走到了莉可面前。

  “为您的同伴着想，席尔瓦大人，”路德温声道，“招待你们是我的荣幸。”

  说完，他扭头看向莉可。

  路德·芮文身材修长，为了拉近与莉可的距离，他杵着银杖微微弯腰。

  “我记得你，”他带着清浅笑意，对莉可说，“是席尔瓦大人将你从邪术师的阵法上救了下来。这位美丽的女士，您隶属于哪个家族？”

  家族？

  莉可眨了眨眼，旋即意识到路德·芮文默认她是贵族后裔了。

  她对面前的贵族第一印象不错。路德·芮文长得好看，还说话文雅，尽管有点年轻，可看上去是会照顾人的类型。

  若不是与切利奥签订了契约，仅凭这幅皮囊，城主大人还是能列到储备粮行列当中的。

  但现在就算啦。

  “您认为呢，大人？”莉可歪了歪头，问。

  路德端详着莉可，片刻过后朝着莉可脸侧的长发伸出手。

  他好似着迷了，深深凝视着莉可，好似她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古董，或者理应藏在展示柜的珍宝一般：“这如绸缎般的黑发与蜜酒般的眼眸……”

  “大人。”

  站在一旁的切利奥蓦然出声。

  圣骑士的提醒让路德动作一顿，城主大人惊醒般回神。

  “抱歉，是我失态了，”路德歉意地笑了笑，“你是吉尔古德家族的后代吗？”

  莉可敏锐地察觉到，切利奥的右手已然停留在剑柄之上。

  他不喜欢路德·芮文。

  尽管对方态度亲切，可切利奥还是不希望对方靠近莉可、并且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我不能告诉你。”于是莉可脆生生回答。

  “……很遗憾，”路德倒是不气馁，“能告知我缘由吗，美丽的姑娘？”

  “要是我的家人知道我的行踪，我也不会出现在下河城呀。”她理所当然道。

  这可是实话！

  要是迪拉尼特大人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不许莉可被召唤到地表世界来的！

  然而现在的莉可收起了恶魔的特征，端庄的城主大人只以为她出身高贵的人类。这么一说，好像她不过是一名离家出走的贵族姑娘。

  好在，路德·芮文没有继续追问。

  城主只是保持着笑意颔首。

  “女士生来具有保留秘密的权力，你不愿意说，那便罢了，”他让步道，“席尔瓦大人信任你，证明你对下河城没有威胁。那么美丽的姑娘，我有那个荣幸，知晓你的名字吗？”

  “叫我莉可就行，大人。”

  “很高兴认识你，莉可。”

  路德礼貌地牵起莉可的手，他弯下腰肢，在她洁白的手背落下一吻。

  待起身时，城主再次看向沉默不语的切利奥。

  “席尔瓦大人，”他和颜悦[se]地说，“为了莉可小姐的安危着想，请允许我负责招待你们，好吗？”

  句句谦卑、字字尊重，路德·芮文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征求切利奥的意见。

  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选择。

  仅是委婉提及白[ri][sao]乱……切利奥就不觉得自己有回绝的余地了。

  ——这也是切利奥不想与路德·芮文打[jiao]道的原因。

  圣骑士放开紧握佩剑的手，阖了阖眼。

  “劳烦你。”他说。

  路德挂在脸上的淡淡笑容终于融进了眼底。

  下河城的城堡坐落于城东靠近山脉的位置，结实朴素的石壁与老旧制式昭示着芮文家族的悠久岁月。  路德·芮文很是体贴，他知道圣骑士不喜欢应酬与款待，便免去了飨宴与寒暄的环节，只是命人准备好安静的房间与热水热饭，以供切利奥·席尔瓦沐浴休息。

  这倒是让切利奥浅浅松了[kou]气。

  与路德·芮文相识还是三年前在狮心城的朝圣节上，那时的切利奥还肩负神圣教团骑士长的责任。

  身为骑士长，他不得不与贵族们虚与委蛇，但这不意味着切利奥喜欢。

  十八岁的家族继承人，脸上的少年气息尚未褪去，便已然是这幅滴水不漏的模样。他对待切利奥很客气，只是连圣骑士都听说过来自下河城的继承人战争传闻。

  路德·芮文是名次子，他还有一位年长五岁的哥哥。

  领地的主人，本应属于长子，而狮心城的贵族们，谁也不知道远在黑夜森林边沿的下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老芮文死后，继承家业的是路德·芮文，而他的兄长却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无人提起、没有议论。

  贵族们不说，切利奥也不便追问。

  但他却因此对路德·芮文保持着一定戒心。

  还是不能松懈。

  进入下河城城堡的切利奥·席尔瓦告诫自己：在路德·芮文的注视下，调查邪术师的进展一定会受到阻碍。

  洗澡、休息，然后起来后用餐，休整结束，已是晚上。

  至少有一点路德说得没错，火炉与热水洗去了侵扰切利奥许久的疲倦，也让他的头脑多少清醒了些。

  仆人将切利奥在旅店的行李拿了过来，他将换洗的衣物叠好放了进去，清点一番行装。

  该在的都在，只是……

  他的披风。

  切利奥的视线不自觉往放置盔甲的架子上一瞥。

  重返地下设施，他将披风盖到了莉可身上。

  之后二人离开，她一直拿着切利奥的披风未曾归还。

  得去拿回来。

  切利奥擦干身躯之上的水珠，套上干净的衬衫便离开了卧房。

  路德·芮文向来是个体面人，他的城堡虽然古旧，但维护得当。昏暗的走廊上并没有什么奢华装饰，却用无数蜡烛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

  他一离开卧房，便有仆从听到声音走了过来。

  “席尔瓦大人，”年轻的女仆开[kou]，“莉可小姐的房间在走廊的最远端。”

  “……谢谢。”

  切利奥颔首，而后走向莉可的房间。

  恶魔向来沉溺享乐，城堡里舒适的房间，应该比旅店客房更讨她喜欢吧。

  思及此处，切利奥只觉得心中有些微妙。

  他停在莉可的房间前。

  白[ri]里的事情……

  切利奥想也没想，推开房门。

  无法忽视的花香扑面而来，让他拧起眉头。

  越是深入房间，这诱人的芳香就越发明晰。切利奥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披风，干净的布料被莉可紧紧抱在怀里。

  当事人……当事魔已经入睡了。

  莉可蜷缩在柔软的床榻之上，乌黑浓密的长发打着卷在玫瑰红的绸缎被单前铺陈开来，与那奢靡的[se]彩一同这盖住她纤细玲珑的身段。

  她抓着他的披风，睡得很是香甜。

  和切利奥一样，莉可也应该沐浴过了，露在外的手臂和肩膀不着■缕，足以想象被单之下与他的披风之下会是怎样的光景。

  切利奥只觉得室内弥漫的花香更为浓郁了。

  他站在床边，凝视着睡梦中的莉可：她艳丽[jing]秀的容貌，她洁白流畅的后颈，以及圆润又小巧的肩头和如藕般的手臂。

  圣骑士本能地吞了吞唾沫。

  没关系，切利奥在心中告诫自己：他是来拿披风的，拿了就走。

  于是切利奥弯下腰。

  拉近距离后，花香更为浓艳芬芳，这绚烂芳香笼罩住了切利奥的意识，几乎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切利奥抓住披风一角。

  “……切利奥……”

  床榻上的姑娘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她动了动，又把披风抱得紧了一些。

  “别，别走……”

  床边的切利奥·席尔瓦如遭雷击。

  她充满爱意的呢喃，像是划过天边的惊雷，将切利奥的神智呼唤回来。

  圣骑士愕然抬眼。

  他一个男人，就这么闯入了魅魔的房间？！

  就算是打算拿回披风，也不至于是当下的半夜时分。更遑论此时此刻切利奥傻站在莉可的床头，盯着她的睡颜，活像个夜袭的变态。

  这根本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切利奥只觉得自己后背的位置迸[she]出一阵刺痛，如针扎虫爬般难捱。

  他难以置信地退后几步，拿起了床脚的披风，逃一样离开了莉可的房间。

  走廊上没有人，出言指示的女仆已经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切利奥“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他倚靠在墙上，完全无法遏制滔天的羞耻与罪恶感席上心头。

  圣骑士紧紧抓着手中的披风，试图忽略布料之间弥漫着的属于莉可的香味。

  不应该如此的。

  魅魔之吻到底是影响到了他，一寸一寸，犹如渗水的地板，不知不觉间浸透了切利奥·席尔瓦的认知。

  该死！

  向来自律的圣骑士难得咒骂一句。

  柔软的布料滑过掌心，披风之间的异样触感让切利奥的动作停了一停。

  切利奥低下头，这才注意到白[se]的披风之间，有一片黑[se]的布帛藏匿其中。

  他将披风抖开，布料摊开之后，切利奥的身形蓦然僵硬。

  放置在他手中、被藏在披风之内的，是一件小巧且[jing]致的女士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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