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生物学的大厦,早在之前起死回生的时候就已经坍塌过一次了

“在这种事上过分纠结可不是个好主意就像生活在十二世纪的人很难凭借自己的认知，准确预测出二十世纪究竟是什么光景。”

对于某些人类难以探知的存在，甚至还要再拉长百倍千倍。

“只是时间上的差距”

松田阵平敏锐地发现,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青年温和的笑容里有什么捉摸不透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过最终,对方只是收敛笑容,带着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当然不止如此,不过”

“警官先生，别太小看时间啊。”

不等人分辨出这其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意味，青年便话锋一转“如果你不打算以此为课题，写篇论文出来好向密大申请学位或是教职的话我觉得就还是算了吧。”

当场进行一个直接的学术劝退。

不发论文、不申学位也不升教职，折腾这些干什么呢

虽然发言本身十分学术混子,但考虑到这所大学目前已知的学生履历，听起来竟然还有些真诚。

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才会选择在这种大学里读书啊

“不要以偏概全嘛。”察觉到对方不自然的神色,栗山阳向决心给母校正名,“密大的其他学科和其他综合性大学也没什么不同,每年也是有不少人能正常毕业的。”

松田阵平“”

不，能说出这种“也是有不少人能毕业”的话,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跳出提示弹窗，提醒使用者电池电量所剩无几。

栗山阳向瞥了一眼，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事实上，电池能撑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按照最差的情况估计，青年还以为在地下半路手机就该没电关机。

松田阵平同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我的也没电了，耐心等待救援吧。”

“救援啊”

栗山阳向喃喃自语，同时发愁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冻住的、看起来还要放置很久才能解冻的手臂。

在解决米戈前,这些难化的坚冰是攻防兼备的外骨骼装甲；而在危机过去后，它就变成了

一种麻烦。

得在救援队找到他们之前就解决掉的麻烦。

有两种可能官方的救援队找到了他们，或是在这之前先被过路的船只发现。

因为两人是从地底冲出，实际并不清楚自己具体在哪，只能根据手机上的时间和太阳的位置估算出一个大致的方向，警方最多也只能派遣搜救船只，环岛屿沿岸慢慢寻找。

救援抵达的时间并不确定，因此栗山阳向觉得最好不要等待手臂自然解冻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它已经坏死了，进而得出只能截肢的结论

截肢在青年看来是小事，问题是他的没法保持这种

截肢的状态。

大概是因为盯着自己这条手臂看了太久，松田阵平的视线也被他吸引过来。

虽然死而复生更加吸引视线，他也没忘记青年之前用来遮掩真相的借口是自己恢复能力极强。

他直言不讳地问“这样也能恢复原状吗”

“可以。”青年沉吟片刻便点头肯定，“但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我准备做些人工干预。”

冰冻状态下，低温造成的伤害是持续的，这对手臂本身的恢复造成了很大影响。

“等冰化冻太慢，让人看见我这条本来应该没救的手臂恢复如常就麻烦了。”栗山阳向叹了口气，“现在的警察应该都多多少少培训过急救吧拜托帮我个忙。”

这是当然的，甚至说是刑警的必修课之一。松田阵平点点头，但一时没想明白对方想要自己帮什么。

普通的急救手段对于青年目前的情况当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栗山阳向找了块向外微微突出的岩石，将那条包裹在坚冰的左臂平放在上面，转头看向松田阵平“麻烦帮我按住，小心别手滑就好。”

松田阵平走过去，依言照做“你这是要”

他眼睁睁看着青年用右手拿出浅井成实留下那把刀，瞄准了冰块末端的位置。

松田阵平“喂，等等”他下意识拦住对方，“你要做什么”

栗山阳向“嗯给我自己做截肢手术啊。”

松田阵平“”

两人互相沉默着对视一会，栗山阳向仿佛想到什么，补充道“跟现代的外科手术比起来是很落后没错啦，不过相信我，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它在中世纪欧洲还挺常见的。”

“在那时候是很常见没错。”松田阵平幽幽道，“经过治疗后病人反而死了的情况就更常见了。”

截肢手术本身是治疗手段没错，然而当时的医疗环境非常糟糕，不仅缺乏消毒意识，也没有有效的止血手段，这导致术后病人的死亡率保持在非常高的水平。

而看两人周围的环境，和中世纪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手边甚至没有一把好用的刀。

“如果不死于截肢后的失血过多，他们就会死于伤口感染或是败血症。”栗山阳向笑了笑，“往好处想吧，至少我不需要顾虑这些。”

治疗不当也不过一死，而他恰好是最不必怕死的那个。

这话的确令人难以反驳。

米戈自身的钳子都没能砍破这些由外星科技造出的坚冰，现在当然也没法用刀轻易将它凿开。

下方没有沙滩，除了这块向外凸起的岩石，陡峭的山体一直延伸到海里。除非愿意泡在海里然后被潮水冲走，他们也没有接触到流动海水的机会。

“现在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对吧”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变化，栗山阳向了然道，“其实这样好得更快，真的。”

谁知松田阵平反而朝他伸出手“行吧，把刀给我。”

栗山阳向困惑地眨了眨眼，但他没看出对方有阻拦的意图，便还是将刀递给对方。

松田阵平用刀将衣服下摆割成几条布条，将其用力缠在紧挨着冰块的地方。

在两条布条中央，他特意留出了一道空隙。

“我觉得就算是中世纪，也没有这么粗糙的截肢手术。”松田阵平一边吐槽，一边用刀对准了预留出的位置，“你需要咬点什么吗”

栗山阳向笑了笑，随手捡起旁边掉落的一截树枝，掸了掸灰尘后咬在口中在这之前，他想到什么似的最后确认道“真的可以吗不用勉强自己，你应该不会手抖吧”

刀面反射出一抹寒光，松田阵平冷静道“放心，我的手一向很稳，下刀的切口绝对不会出现偏移。”

截肢的过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这个两个步骤切开表皮与血肉，然后再用锯子锯开骨头。

但在没有麻醉的时候，在清醒的情况下被切除肢体，这对受术者显然是个严苛的考验。

剧烈的痛楚让青年下意识咬紧牙关，防止自己尖叫出声，同时紧绷着身体，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对抗自己想要抽走手臂的本能上。

眼角的余光瞥到松田阵平的侧脸，对方正专注地处理切口，神色冷静。

看起来很可靠，栗山阳向在疼痛的空隙表示认同，的确比让他自己来要好得多。

毕竟就算再怎么意志力惊人，顶着剧烈的痛楚，自己给自己截肢也是个高难度的活

虽然手头只有一把刀，不趁手的工具造成了一些延误与不便，但无证的主刀医师干脆利落的手法弥补了不足。

大约十分钟后，松田阵平勒紧勉强能当作止血带的布条，手术宣告结束。

栗山阳向长出口气，吐掉口中已经断成两半的树枝，已经变成惨白的脸色鲜明地显示出过程中剧烈的痛苦。

“感觉怎么样”松田阵平问。

“咳”青年虽然看起来十分虚弱，不过回话听着还比较清醒，“我觉得还好。”

他缓慢地又重复一遍“还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痛觉不会立刻消失，何况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止痛的手段，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硬挨。

不过按照栗山阳向的经验，时间不会太久。

松田阵平擦掉迸溅到脸上的血滴，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下伤口断面“说起来，切除的部分你打算怎么喂，我说，这种时候你可别睡啊”

青年咳了两声，快要阖上的眼睛重新睁开“放心，只是失血带来的晕眩而已，不会死的。”

语毕，他脱下自己只剩一截袖子的外套，反过来盖住伤口，右手则拎起岩石上还裹在冰块里的断肢，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海的方向扔了出去

“好了。”

看着大冰坨子噗通一下落进远处的海面，栗山阳向满意地点点头“这下可以安心等待救援了。”

从各方面来

讲，这句话的槽点都很多。

松田阵平“扔进海里啊一般来说，尸体腐败后会因为微生物的反应上浮，要是被过路的船只发现就惨了。”

真要那样，附近的警局卷宗里恐怕又要多出一宗无头悬案，想想就凄惨。

栗山阳向挪远两步，放松地靠在岩壁上，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显然十分轻松“说不定在那之前会先成为鱼类的盘中餐呢。”

盖住伤口的衣服明显瘪了一块下去，松田阵平的视线不自觉往那个方向瞥。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因为完全想象不出对方的伤口要如何恢复。

难道是从断面重新长一条新胳膊出来吗

他不确定地问“真的没问题”

栗山阳向“难得有人好心帮我做手术，作为手术对象，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反而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

松田阵平一时语塞。

这是心理阴影的问题吗

“放心。”栗山阳向虚弱而缓慢地表示，“就算不考虑死而复生，我的生命力也是很顽强的。”

他拍拍旁边的地面“坐，等人找到我们，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呢。”

在高耸的山岩下，平缓的海浪不断冲刷着山体，浪头触及阻碍，形成浪卷向后拍去。

海面之下，坚冰包裹的断肢被重力拉拽着一路向深处沉去，落在海底松软沙粒上。极淡的血色从断面处飘出，又迅速散去。

一条灰黑的鲪鱼似乎对这外来的异类感到好奇，甩着尾巴游到近前，试探着碰了碰裸露处的血肉。

霎时间，像是被什么猛然惊到，它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游开。

在它身后，原本裹着坚冰的肢体却不知何时不再是原本的样子自截面处开始，血肉组织渐渐逸散为无数颗粒。

最终，一抔黄沙随着流动的海水飘出冰块，悄无声息地融进沙粒质感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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