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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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是极为敏感的地方。
以往教导施黛画符时,江白砚被她无意中触碰过一次。
他回忆不起确切的感受,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没忍住战栗。
在当下,手心被她有意挠过,[su][yang]越发真切。
遑论施黛低声唤了句“沉玉”。
手上的[yang]意漫延到耳尖,江白砚合拢五指。
之所以让施黛教他哄人,说到底,不过一时兴起。
无论面对君来客栈里的韩纵,亦或今[ri]的白虎妖,她总有办法讨人欢喜。
看她与旁人谈笑风生,江白砚不由去想,施黛那样的笑眼,只凝在他一人身上就好了。
这个念头卑劣至极,他却难以抑制,故而半开玩笑说起自己不近人情。
江白砚知晓,以施黛的[xing]情,定会教他哄他。
他没猜错。
可当真被她如此对待,江白砚竟失了神。
很难说清,施黛是不是故意。
她正静静坐在椅上,目光掠过他颊边,像忐忑,也像好奇。
察觉他的怔忪,施黛睫毛扑簌簌一动,笑出声来:“你真的……好怕[yang]啊。”
江白砚是她见过最怕[yang]的人。
哪怕只有蜻蜓点水的触碰,也足以让他轻微颤抖。
被她碰到尾鳍,他甚至——
惊觉又要想偏,施黛赶紧住脑。
“方才哄你的时候,是我分心。”
江白砚比她高出不少,施黛同他对视,需要抬起脖子。
一仰头,深黑的柔软碎发缕缕垂落,贴在额头和耳边,衬得面如羊脂白玉。
施黛说:“以后一定认真——特别认真。”
让人无法招架的语气。
江白砚垂下眼:“以后?”
“嗯,以后。”
施黛一笑,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晃:“哄你又不是今[ri]限定。”
指尖微不可察蜷了蜷。
江白砚轻勾嘴角:“多谢。”
“打住!”
施黛双手比叉:“禁止‘多谢’和‘无碍’。”
江白砚从前对她过分客气,“多谢施小姐”几乎成了[kou]头禅,现在把“施小姐”这个称呼摘掉,前面的道谢仍旧根深蒂固。
她发过热病,十分怕冷,出门时,穿着件毛绒绒的雪[se]兔毛斗篷。
因为梳的是[jiao]心髻,乌发盘起,像只翘起耳朵的白兔子。
和这个略显幼稚的动作很搭。
被施黛这样一搅和,话题移开,气氛总算不那么古怪。
江白砚不动声[se],手掌握成拳,指腹拂过被她触碰的地方:“好。”
他沉默一阵,忽然问:“你想要[jing]通厨艺、浣衣、净屋、女红、武艺的意中人?”
为了缓解心中蠢蠢[yu]动的思[chao],施黛正在喝茶。
热茶入[kou],尚未来得及咽下,她险而又险地没被呛到。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江白砚居然把条件记得这么清楚?
“什么?”
施黛轻咳几下:“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要求太苛刻,当不得真的。”
江白砚不知在想什么,眸[se]静谧沉沉。
“再说,喜欢别人又不是科举考试,哪有固定答案一个一个去填。遇上后觉得对眼缘,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施黛随[kou]道:“不过,会做家务挺好的,不娇气。”
所以她对大多数世家子弟没兴趣。
公子哥们从小娇生惯养,比她更细皮嫩[rou],和他们相处,施黛觉得不自在。
她以前忙于学业和打工,偶尔为生计发愁,其实是吃过苦头的,闲不下来。
与其跟着世家子们斗蛐蛐打马球,施黛更喜欢待在镇厄司里,和朋友们一起办案捉妖。
江白砚:“对眼缘?”
他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一提。
施黛:“这个……我真说不清楚了。”
她对这方面的问题十足生涩,面对江白砚,更是生了没来由的紧张。
施黛说罢笑笑:“而且,就算我喜欢他,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我啊。八字没一撇的事。”
江白砚想,不会。
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施黛。
与此同时,他又心觉好奇:“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施黛斩钉截铁:“当然是不喜欢他了。”
她没什么执念,或是说,有很深的执念。
在施黛看来,情感需要双方共同的付出,彼此有来有往,相互扶持。
如果对方只把她看作可有可无的角[se],给不了她渴求的爱意,她必定当断则断,没闲工夫死死吊在一棵树上。
施黛不会强求,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江白砚笑:“倒是豁达。”
“说起这个,”施黛托起腮帮,“你呢?”
心[kou]隐秘地揪了揪。
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江白砚:“不清楚。”
准确来说,他连何为“喜欢”都不甚明了。
过去被囚禁在暗无天[ri]的地下,[ri][ri]夜夜唯有疼痛相伴,江白砚对痛意生出不可自拔的瘾。
后来邪修将他视作一把锋利的剑,令他渐渐习惯杀戮,不知从何时起,杀伐也成了他命里的一部分。
那是他死水般的人生中,仅有的一点涟漪。
江白砚觉得,他应是喜欢的。
可若要把这两个字放在某个人身上——
他想接近施黛,渴望施黛的触碰,不愿见她受伤和死去。
江白砚凝神想,这样的情绪,是否可以被称作“喜欢”?
“不清楚?”
施黛没多怀疑,开玩笑道:“现在最喜欢断水是吧?”
江白砚无声轻哂,没反驳。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在桌沿,他
神情淡然,带几分心不在焉的慵懒。
施黛没继续追问,江白砚却回忆起方才那个问题——
“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如果施黛待他无意,他当如何?
这个念头容不得细想,堪堪掠过心头,便勾出奇异的刺痛,像被刀尖一戳,再蒙上不透风的网。
眸底闪过一丝困惑,江白砚摸了下心[kou]。
恰在此刻,雅间正门被人推开。
“我们回来了。”
孟轲一脚迈进房中,笑着开[kou],吐出白茫茫的薄烟:“快来看看,这几位是谁。”
深冬天黑很早,施黛和江白砚在雅间[jiao]谈一阵,暮[se]静悄悄漫了上来。
雅间烛火[dang]漾,施黛朝门边望去,见到乌泱泱的人影。
在孟轲身后,是几天前来施府拜过年的画皮妖。
画皮妖有男有女,看样貌,比之前的苍白脸[se]好了很多。
“咦。”
施黛一眼发现变化:“这是……用了皎月阁的妆品?”
“没错。”
孟轲把客人们一个个引进屋中:“是咱们最新的胭脂和妆粉。怎么样,不赖吧?”
画皮妖生来面如白纸,虽能随意调整五官,毫无血[se]的肌肤却无法更改。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大昭神奇的妆品了。
妆粉加深肤[se],胭脂平添一分恰到好处的绯红,与画皮妖[jing]湛的手艺相得益彰。
视线扫视几圈,停在一张[shu]悉的脸上,施黛挥挥手:“阿[chun]。”
阿[chun]是她遇见的第一只画皮妖。
印象中,当初的阿[chun]神[se]凄惶、瘦削不堪,和她说话时,总要怯生生垂下脑袋。
今天阿[chun]模样没变,仍是施黛让她用画笔绘出的那副五官,因涂抹妆品,颊边泛起淡淡薄粉。
如桃花凝露,姝丽姣好。
“施小姐。”
阿[chun]笑得温柔:“听说你昨[ri]生了热病,如今可有不适?”
“放心,药到病除。”
施黛问:“你们刚从皎月阁回来?”
“嗯。”
摸了摸颊边,阿[chun]柔声道:“一向有客人觉得我们相貌不似常人……孟夫人特意让人制了这种妆粉,能为画皮妖所用。”
如此一来,他们与旁人再无差别,能光明正大行走在街头巷尾,不必担心引来异样的目光。
施黛心觉欢喜,没忘记自己主人的身份,领画皮妖逐一落座:
“今天在这儿的大多不是人族,你们不用拘束。临仙阁的菜都不错,有什么忌[kou]吗?”
问话的当[kou],她的视线轻盈扫过。
画皮妖们清一[se]给自己画了五官,出乎意料的是,很多脸孔泯然众人、平平无奇。
施黛起先一怔,旋即想通。
他们在或惊奇或探究的眼神下生活太久,好不容易过起安生[ri]子,不愿引人注目。
画皮妖逐一坐下
,施黛扭头,瞥见观星台上的沈流霜和施云声先后走出。
应该是错觉。
沈流霜的表情……似乎怪怪的?
没等她多想,门外依次行来更多身影。
是与“送了么”合伙的赶尸人。
宋凝烟照例坐在一个健硕僵尸的肩头,双腿悠悠晃[dang],瞧见几位镇厄司同僚,懒散勾下唇角:“好久不见。黛黛的热病如何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怎么整间屋子的人和妖,都知道她生病了?
施黛拢紧斗篷:“不严重,已经痊愈了。”
“流霜。”
瞥向沉默的沈流霜,宋凝烟眯起双眸:“你钱被偷了?”
否则怎么满脸死气沉沉的。
施云声也觉得奇怪,侧过脑袋。
他和沈流霜待在观星台,透过雕花缝隙,可以影影绰绰观察到江白砚的动作。
在他看来,江白砚与施黛自始至终举止得当,分别坐在两把椅子上,连身体靠近的瞬间都没有过。
但不明缘由地,沈流霜陷入了沉思。
而且是伴随瞳孔地震的沉思。
难不成她看到什么了?
当施云声问起,沈流霜只道“无事”。
此刻亦然。
随手捋起被风吹乱的长发,沈流霜恢复散漫的神[se],挑眉笑道:“怎会。只是在外边站久了些,风冷。”
这话只骗得了施黛。
身为惨遭发烧折磨的过来人,施黛脱下自己的兔毛斗篷,打算披在她身上:“很冷?不会生病吧?”
说完看向施云声:“你怎么样?”
施云声:……
心中不解,像有蚂蚁在爬,他默默瞅沈流霜:“我没事。”
“不会生病,别担心。”
制止妹妹递斗篷的动作,沈流霜看向宋凝烟,轻车[shu]路转移话题:“这是新的僵尸?”
宋凝烟算半个收集癖,手底下有为数众多的僵尸,包含各个种类。
与她在镇厄司共事几年,眼前的这一位,沈流霜从没见过。
“是我新收来的飞僵。”
宋凝烟轻抚僵尸脑袋:“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为它祛除邪气的。”
僵尸分为很多类。
紫僵、白僵和绿僵是死后不久的尸体,有尸气,惧怕阳光。
毛僵修为较高,铜皮铁骨,至于飞僵,敏捷如飞,不惧刀剑,需千百年化出。
施黛很感兴趣,上下打量它几眼。
这只僵尸满面疤痕、肤[se]铁青,体型像座小山,足足有三个她加起来那么大,脖颈和手腕粗壮如树桩,健硕得惊人。
宋凝烟坐在它肩头,居然一点儿不违和。
很符合那句电影台词,“我能打十个”。
邪气被驱除,僵尸只剩模模糊糊的本能,被宋凝烟摸头,小狗似的蹭了蹭。
和凶神恶煞的外表
截然不同。
施黛悄悄想,好乖。
赶尸人们或多或少带了一两个僵尸在身边,宋凝烟解释:
“孟老板说了,今天有画皮妖在场,可以试试给它们上妆。”
僵尸由尸体所化,经由画皮妖之手,可令它们的相貌与常人无异。
顺理成章地,解决了僵尸吓到路人的隐患。
宋凝烟摸摸下巴,提前琢磨:“给它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再看其他赶尸人,极个别活泼大胆的,已和画皮妖攀谈起来。
施黛明白了。
合着今晚是一场大型换装游戏,奇迹僵僵。
赶尸人之后,一道又一道漆黑的影子走进雅间。
十六位夜游神井然有序,身着黑袍,行动迟缓,见到施黛,齐齐拱手行礼。
它们原本的体型高大似铁塔,瞧上去有点儿骇人,而今收敛了身形,化作成年人大小。
施黛隐隐有股说不出的预感。
果然。
为首的阿壹抬起黑洞洞的眼睛:“听说……”
施黛看一眼孟轲。
她大喇叭似的娘亲乖乖捂住嘴巴。
阿壹:“听说施小姐患了热病。”
“今早康复了。”
施黛耐心回应,招呼它们进屋:“在大昭走上十天,很辛苦吧?”
十六团黑影次第回答。
阿壹语气沉稳:“不辛苦,应该的。”
阿贰兴高采烈,环顾四周:“累死了累死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临仙阁?好漂亮!”
……
阿玖面不改[se]:“职,责,所,在。”
……
拾伍睁圆眼,被雅间里富丽堂皇的装潢晃了神:“嚯——”
拾陆跟在它后边二重唱:“哇——”
施黛觉得它们可爱又亲和,咧开嘴角:“临仙阁厨子的手艺是大昭一流,待会儿上了饭菜,你们多吃。”
十六双黑溜溜的眼睛同时巴巴望向她,又同时眨一眨。
孟轲适时接话:“尽管吃,不够再加。”
看给孩子们饿得,成什么样了。
等夜游神入座,宾客来齐,饭菜渐渐上桌。
临仙阁主打仙气飘飘,菜式自然不同寻常。每道菜以玉盘装盛,被设计成古韵颇浓的雅致形貌。
譬如施黛跟前名为“雪婴子”的菜品,是处理干净后的蛙[rou]裹以豆荚,白嫩如雪,体态圆润,如同冰雪凝成的婴孩。
画皮妖与夜游神第一次来临仙阁,看得连连惊叹,舍不得下筷。
与之相比,赶尸人们稳重得多。
愿意和尸体打[jiao]道,这类人大多[xing]情孤僻。饶是优哉游哉的宋凝烟,也时常挂着黑眼圈,困恹恹的,懒得与生人[jiao]谈。
施黛眼风扫去,发现八成赶尸人身穿暗[se]调衣衫,端坐桌前,自有不动如山之态。
侧身看向自己的僵尸时,神情
倒是柔软很多。
“今[ri]多谢诸位捧场。()”
孟轲大方举杯:皎月阁、送了么、夜游快递咱们一同合作,祝各位财源滚滚。?()”
她说罢垂头,揉了揉身旁施黛的发丝:“尤其要谢谢黛黛出的点子。除此之外,还有……”
施黛笑嘻嘻,清一下嗓子:“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还要庆祝我们的好朋友江白砚——”
面[se]平平、独自用膳的江白砚:?
他动作一僵。
施黛:“由他所写的话本子,《寒窗幽话》顺利发售,火遍长安城。”
江白砚:……
他动作彻底僵住。
想起来了。
新年之前,他见施黛与施云声堆雪人,本想恶趣味吓唬她,结果被她带进书房,稀里糊涂编出一册话本故事。
用施黛的原话说,是“情节跌宕起伏、细节悚然入骨,有种别样的真实感,肯定大受欢迎”。
要说真实……里面残忍至极的邪术与险境,他的确亲身经历过。
这件事早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今时今[ri]蓦地提起,江白砚茫然抬眸。
施黛心情很好,笑得眉眼飞扬,朝他晃一晃手里的酒杯。
为了更接地气、博人眼球,原本准备的书名是《骇人听闻!女子竟在院中发现这个!得知真相后,整个长安城都炸了!》。
但她思来想去,觉得以江白砚的[xing]子,大概不喜欢如此浮夸的标题。
赚钱固然重要,她首先得尊重江白砚的喜好,于是问过他后,改成了《寒窗幽话》。
那一串“骇人听闻”,是加在扉页上的小字。
事实证明,酒香不怕巷子深,《寒窗幽话》一经问世,引来话本爱好者的争相采买,销量非常可观。
“我看过《寒窗幽话》。”
孟轲接话:“文采斐然,是近年难得的佳作。”
施敬承跟着夫人一起夸夸:“白砚才思敏捷、剑术过人,实乃文武兼备。”
施黛竖起大拇指:“奇才竟在我身边!”
江白砚:……
不是很懂他们三人在说什么。
他耳尖微热,闭了闭眼。
在场的画皮妖和赶尸人里,有几个看过《寒窗幽话》,没料到竟能见到笔者本人,目露新奇。
席间觥筹[jiao]错,人声[jiao]织,弥漫阵阵酒香。
江白砚饭量浅,一来不喜嘈杂,二来闻不惯酒气,没过多久吃完放下筷子,告辞去了观星台透风。
从头到尾温润有礼,挑不出毛病。
不远处,沈流霜双目沉凝,微蹙起眉。
半个时辰前,身在观星台上,施云声并未发觉端倪,她却把一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施黛与江白砚不知说了什么,伸出右手,挠在江白砚掌心。
施黛,挠了,江白砚掌心。
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在一处晦暗[yin]影下。
() 沈流霜:?????
短暂的刹那,一切思绪离她远去。
紧随其后,是轰轰烈烈的头脑大爆炸。
她妹妹为什么要碰江白砚的手?碰完还笑了一下。
江白砚为什么没有闪躲?他乖僻又傲气,无论和谁不经意相触,都要迅速避开。
她不理解,更不想理解。
但生而在世,理应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在深冬冷风中直立许久,沈流霜悟了。
在话本子里,这叫互生情愫,意惹情牵。
甚至于,施黛是更主动的那一方。
沈流霜握拳又松开,再握再松。
脑海中思绪百般回转,起先是纯粹的“为什么()”。
等疑虑沉淀,她接着想:
江白砚凭什么?因为他那张脸?好吧,抛开成见,江白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剑术也很强,年纪轻轻,已在镇厄司里声名鹊起。
可他凭什么?
随后忍不住深吸一[kou]气。
这臭小子,摸一摸手而已,居然让黛黛主动?他自己的胳膊难道粘桌上了?!
总而言之,把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作为前提,此前很多事情,有了猫腻可寻。
在莲仙一案的庆功宴上,江白砚醉酒后,是施黛送他回家。
追捕画中仙时,施黛落水,江白砚比白九娘子附身的柳如棠更快,从水底救下她。
哦对,江白砚还曾主动提起,要教施黛练剑。
——这小子,该不会从那时候起,就在偷偷摸摸琢磨事儿吧?
沈流霜拳头硬梆梆。
想起施黛轻戳他掌心的动作,沈流霜松开五指。
她能怎么办。
施黛既然主动,沈流霜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去充当恶人。
从前看话本时,她和施黛最讨厌的,就是在主人公之间故意使绊子的角[se]。
于是纠结再三,沈流霜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想,如果施黛中意,她不介意帮一把手。
下白手下黑手都行。
对于沈流霜百转千回的情绪,沉浸在美食中的施黛一无所知。
临仙阁的饭菜乃长安一绝,[jing]酿的琥珀酒更是讨人喜欢,清甜如甘泉。
施黛喝了两杯,向夜游神们解释快递的具体运作流程,听得画皮妖和赶尸人一愣一愣。
想说的太多,一句话总结:你不发财谁发财。
落脚取货的栈点,我已经安排妥善。?()?[()”
孟轲道:“今夜我把一批货托付给各位仙家,烦请送往扬州城,有劳了。”
施黛抿一[kou]琥珀酒,伸出筷子,端详面前的菜式。
是一份鱼脍。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原主吃过很多次,对于施黛本人而言,从没尝过。
见她停顿,一旁的宋凝烟问:“黛黛不喜欢吃脍?”
鱼脍即生鱼片,在大昭十
() 分流行(),是宴席间常见的佳肴。
因是生食?()_[((),一部分人难以接受。
施黛摇头:“没有。”
“黛黛很喜欢吃鱼。”
孟轲了解她的喜好,为她夹上一筷:“你们也尝尝,临仙阁的鱼脍是招牌特[se]菜。”
鱼脍红肌白理,被切得薄如蝉翼。
施黛一[kou]咽下,[rou]质轻柔,毫无腥味,鲜美至极。
味道真好。
体验到全新的美味,施黛亮起眼睛。
这是临仙阁的压轴菜,上菜时,江白砚已经离席。
她粗略回想,自己曾问过江白砚吃不吃鱼。
答案是吃。
鲛人生活在水底,最喜欢也最常吃的食物,应当就是鱼了。
“娘亲。”
施黛冲身旁的孟轲小声:“我去问问江白砚要不要尝尝。”
施云声警觉:“我陪你——”
话没说完,被沈流霜一把拉住胳膊。
“去外面做什么?”
沈流霜:“观星台太冷,小孩子待在屋里就好,切莫着凉。”
施云声:?
施云声:???
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困惑。
今天下午,是谁拉着他在外面站了近半个时辰?那个人难道不叫沈流霜?
沈流霜神[se]如常,给他夹去半碗青菜:“出去菜该凉了。别[lang]费,吃吧。”
猜不透沈流霜的用意,男孩懵懂与她对望,再扭头,施黛座上早没了人影。
而他,不得不埋下头去,苦巴巴啃最讨厌的青菜。
施云声:?
大人,好怪。
*
推开与观星台相连的雕花木门,夜风迎面,施黛被吹得一个激灵。
江白砚独自立在阑干边,听闻声响,转过身来。
虽然不大好意思承认,但施黛脑子里迸出的第一个念头并非“真冷”。
而是“好漂亮”。
暮[se]四合,明月当空。
少年人长身玉立,骨架优越,腰身勾成细瘦一笔,眉目笼罩月[se]与烛火,稍显朦胧。
白衣上的暗[se]竹纹仿佛能浅浅流动,和昳丽[jing]致的五官一起,猛然撞进她眼底。
实打实的视觉冲击。
见是她,江白砚蹙眉上前,挡在风来的方向:“你出来做什么?”
“新上了压轴菜,是鱼脍。”
施黛拢住斗篷,语气带出一分期待:“味道很不错,你吃吗?”
定定看她须臾,江白砚轻笑:“你特意出来,问我这个?”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没想到施黛能记起他。
施黛点头:“你不是说过,鲛人吃鱼吗?”
“嗯。”
江白砚道:“我听到了。”
后面这句话没头没尾,直到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笑声,施黛才想明白。
() 雅间里气氛热烈,客人们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拔高,江白砚在观星台,听得见里面的谈话。()
所以,他是知道鱼脍上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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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黛想问他进不进去,冷不防地,被江白砚抢了先。
他语气轻轻,咬字清晰:“喜欢吃鱼?”
施黛心下微动。
差不多的意思,他问和宋凝烟问,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面对宋凝烟,施黛可以答得毫不犹豫,不经思考。
听江白砚说出这句话,她莫名有了迟疑:“嗯?……嗯。鱼的味道很好嘛。”
说完觉得哪里不对,想把话收回,可惜没有撤回键。
再眨眼,施黛瞥见蓝光一闪。
江白砚的右手瘦长匀称,肤如白瓷,在月下透出冷意。
掌心微光粼粼,待她定睛,发现是一条蓝[se]小鱼。
——数[ri]前在西市的胡人铺子里,江白砚买下的那颗宝石。
他的声线轻而淡:“送你。”
施黛抬头:“欸?”
薄唇勾了勾,江白砚笑意疏懒:“你不是喜欢?”
喜欢吃鱼。
当然也喜欢鱼。
他语调太平常,像在谈论今[ri]的天气,而非赠予她价值不菲的宝物。
“这怎么行?”
施黛摇头:“这是你自己看中的宝贝吧?我不能收。”
江白砚一哂:“我何时中意过这种首饰。”
施黛剩下的话堵在喉间。
当初江白砚买下这颗西域蓝宝石,她就心生过不解,以江白砚的喜好,绝不会看中此类[jing]致的小玩意儿。
如果不是买给他自己——
江白砚道:“是为送你。”
施黛:……
脑子里乱掉一拍。
被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施黛勉强稳下心绪,气息微乱:“送我?当时就是?”
江白砚:“嗯。”
她在胡商铺子里,因为这颗宝珠驻足过很长一段时间。
江白砚注意到了吗?所以才买下它?
仅仅因为她?
胸腔被陌生的情绪充盈得鼓鼓胀胀,嘴角不受控制扬起来,施黛想压,没压住。
她干脆笑着应了声:“……噢。”
江白砚:“不喜欢?”
施黛:“喜欢。”
想了想,她轻声补充:“蓝[se]的鱼,很可爱。”
很奇怪。
视线落在小鱼宝石上,施黛心底想到的,却是江白砚的尾巴。
澄蓝的鲛尾,看上去和摸起来,都像水一样。
是比蓝宝石更温柔的[se]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蓝[se]的鱼。
确实……挺可爱的。
灯火照不到的角落,江白砚的神情有些晦暗。
他挑眉,忽地靠近一步,漆黑的、极具威胁[xing]的影子沉甸甸压下来。
因身高差距,施黛被整个禁锢其中。
垂眸看着她,江白砚笑了下:“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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