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叫你……
虞别夜并没有想要深究这个问题。
方才睡着了,其实也并不是装的,他确实早已疲惫到了极点。
甚至在她身边小憩的这三两个时辰,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奇异平静。
只是他周身确实太痛了,凝禅的动作足够轻柔,但在她将这块佛琉石放下,再关门而出的时候,他还是醒了过来。
谁能想到,他遍寻不到的天下至宝佛琉石,竟然在她的手上。
然后就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随手放在了他的枕边。
她就不怕她擂台回来,人财两空?
他很快从佛琉石上移开了目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手指动了动,却到底没有将这块石头放回去,而是就这样握在了手里。
佛琉石入手微凉。
他的掌心却有着血[se]翻涌的滚烫。
九转天的醒灵太过霸道,他周身的伤[kou]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姿态缓缓愈合,只是这么一会儿,他四肢被贯穿的地方,已经重新覆盖上了血[rou]。
虞别夜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在想,如果不是她,他现在应该在哪里。
八成是像过去一样,像一条死狗一般平寂地躺在画棠山腐朽的甜腻里,任凭自己被风雪掩埋。
至少那些冰冷,可以让灼烧般痛楚的伤[kou]有一丝近乎麻木的解脱。
他心头有很多疑问。
她为什么要救他?
他们之间总共才有这么短暂的几次[jiao]集,这样的[jiao]集或许会让她在一些不会触犯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为他说两句好话。
却绝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从朱雀无极的少和之渊掌门手下将他救出来。
她在面对他时,那种细微克制却又不期然流露出来的复杂与别扭,又是什么?
像是生气,却又并非是生他的气,更多的像是在气自己。她甚至会有意无意避免与他的更多眼神接触,连肢体都呈现出了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不明显的僵硬。
就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可是为什么呢?
他和她之前太过简单的几次遇见,并不足以支撑如此复杂的情绪。
虞别夜直觉,凝禅这些情绪的背后,才是她救他的真正原因。
他想不明白。
虞别夜凝神片刻。
……总不能真的像方才那位名叫段重明的师兄所说,是看上了他这张脸?
虞别夜陷入沉默。
掌心的佛琉石冰冷温润,将他从短暂的沉思中唤醒,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佛琉石是用来遮掩妖气的,她为何独独将这样他最需要的东西留下,放在了他的身边?
是土蝼妖丹的作用已经消失了吗?自己周身的气息有外泄吗?
不,不应是这样。
若是他身上有一分一厘的妖气,他都难逃画棠山的大阵。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虞别夜思绪纷扰,但所有这些,他一个也不想问,一个都不会问出[kou]。
他怕打破现在这样让他忍不住贪婪的平静。
房间里太过幽静。
那些从长水广场穿透而来的声响被拉得极远,反而像是某种催人入眠的空旷。
他周身的血腥味太重,然而此刻他微微侧头,却还是从枕头上,闻见了一股极细微的,应是属于她的气息。
虞别夜没有动,任凭那一缕气息将他包裹,旋即意识也重新变得浑浑噩噩起来,就要再次半睡半昏过去。
然而就在这样半醒半梦间,他的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清脆如莺啼的呼唤。
那声音带着笑意,只是短短一声,就仿佛有[chun]花遍野盛开。
“师弟!”
虞别夜愣了愣。
那道声音变得更近,也更清晰了一些,仿佛真的有人在他耳边歪头,含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叫你阿夜,还是叫你师弟?”
虞别夜猛地睁开眼。
方才那两声如[chao]水般褪去,他身边空空如也,哪有半点人影。
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幻觉。
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不仅没有听错,他还非常确定一件事。
那是……凝禅的声音。
*
这一路上,凝禅和段重明一个字都没说。
两个人默契地对凝禅房间里此刻多了一个人的事情绝[kou]不提,神[se]自然镇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赶回长水广场的时候,正是三才天和四象天擂台之间短暂的休息期。
唐花落见到凝禅回来,又看到了她身侧的段重明,这才松了[kou]气:“我就知道段大师兄是去找你了!还好赶上了!”
白敛非常冷静但目光锐利地在两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简单的四个字,凝禅硬是解读出了点儿白敛话语中的前摇意思。
——“没临阵脱逃,还知道回来乖乖给乱雪峰打工赚钱就好。”
凝禅:“……”
她恨自己为什么还有解读这种话的能力。
休息时间还有一会儿,她转头看了眼寻道榜,发现第一轮下来,目前乱雪峰的众弟子们确实非常争气,暂且算是保底完成了白敛师兄的规划。
就连白敛自己也没有划水,他的名字赫然也在三才天的榜单上。
堪称一个以身作则,让人无话可说。
压力于是来到了凝禅和段重明身上。
“师姐,刚才天突然黑了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可给我吓了一跳,幸亏那会儿我已经从擂台上下来了,否则刀剑无眼,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唐花落凑过来,小声道:“听说是九转天·掩[ri],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凝禅平静道:“我在临时抱佛脚。”
白敛方才就直觉凝禅和段重明这会儿的消失里面可能有猫腻,早早就竖起了耳朵等答案,结果末了,等来了这么一句。
白敛:“……?”
唐花落没听懂,小心翼翼问道:“抱、抱什么佛脚啊?”
凝禅摊开手:“这不是时间紧,任务重,期望高吗?我身为乱雪峰大师姐,深感自己身上的使命之重,不得不临时去闭了个关,入了个定。”
唐花落:“……”
白敛:“……”
乱雪峰其他竖着耳朵的弟子:“……”
听听这话,多离谱啊!!
就这么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还能入定闭关紧急修炼一[bo]的吗!
偏偏段重明还在旁边点了点头,非常一本正经道:“我也是。”
众人:“……”
麻了。
现在师兄师姐们修炼起来,都这么见缝[cha]针不舍昼夜的吗?
凝禅看着大家各异的神[se],心道如果他们知道一个词名叫内卷,应该就能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了。
有被卷到。
说话间,九宫八卦台又开始了新的术法[bo]动,有清脆的铃音响起,这是四象天的擂台赛要开了。
所有人的对战签都一闪一闪亮起了微光,上面的字样也有更新,整个长水广场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
对许多弟子来说,两仪天和三才天的比赛可以不看,但四象天的,却是一定要来看一眼的。
无他,四方脉下再分九个周天,每勘破一个周天,灵息便在四方脉中多一重,而这个过程中,最难勘悟的,共有四次。
一是最初之时,引灵后,再觉醒四方脉,这是判断人究竟是否能走仙途最重要的前提。
二是过了七星天后,一步一坎坷,无论是从七星天到八荒天,还是至八荒天升至九转天,都绝非易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多长老,吃了三五百年宗门供奉,却还卡在七星天不上不下,坐等寿数耗尽。
三是从九转天再修满九九八十一个周天后,迎来雷劫,破境入无极。整个大陆加起来也没几个无极境,难度可见一斑。
而在这些之前,最难的一关,便是从四象天到五方天。
四象天在修仙一途上,向来都是一个宛若分割线一般的存在。
有人扶摇直上,破了四象天之境后,前路坦坦,至少到七星天之前,都近乎水到渠成。
却也有人终身难以勘破四象天到五方天的天堑,从此泯然众人,只能做宗门里最常见也是最庸碌的普通弟子。
宗门会养着这些四象天的弟子,将许多不怎么重要的宗门任务[jiao]给他们,却也因为四象天太过常见,而不怎么顾及他们的死活。
——一批无法晋升五方天的四象天倒下,还有更多这样庸碌的弟子填补上来。他们是一个宗门的中坚基石,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命。
这也是许多人说,不到四象天,不知修仙难的原因。
能够来参加寻道大会的四象天,按照规定,都是才步入四象天不超过十年的弟子,也就是整个宗门里最优秀、也最可能突破到五方天的弟子们。
看这些人的擂台,不仅能给低境界的弟子开阔更多的眼界,也能给卡在四象天已久的许多弟子予许多明悟,说不定某一场的某一瞬,就可以解开困住自己已久的问题,一夕跃升五方天。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且不论其他门派的弟子几乎都到了个齐全,少和之渊自己的内门弟子们就已经占据了近乎半个会场。
好在长水广场确实够大,饶是如此,也并不觉得挤。
凝禅和段重明并肩向前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想起来看一眼位置。
“内坤位,你呢?”段重明伸长脖子来看凝禅这边。
凝禅翻开对战签:“内离位。”
这就是至少这一轮不会对上的意思了。
排队去阵法里刷了对战签,再抬眼,凝禅便已经站在了内离位上。
之前在外面看的时候,她就有所猜测,等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她多少也落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九宫八卦擂台,看似只是借用了八卦的样子和巧思,但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却能感觉到,阵……到底是阵。
离主火。
站在离位上,若是她修朱雀脉,用火属术法,自然事半功倍。
是巧合吗?
凝禅似是不经意地侧过头,恰看到虞画澜揽衣袍,言笑晏晏地走上高台落座,好似方才在画棠山风雪里的人不是他。
果然如凝禅所料。
既然虞画澜的选择是掩盖余梦长老的真正死因,那么即便虞别夜被救走,短暂消失在了他的所有感知中,他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去找他。
甚至反而会掩饰太平。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主火的离位……
她不认为虞画澜会这么快就将嫌疑锁定在她身上。
她暂且认定为巧合。
九宫八卦阵开始旋转,不过几息时间,主裁判落锤,阵停。
出现在凝禅对面的,好巧不巧,是穿着水墨道服的苏厌容。
四目相对的瞬间,凝禅愣了愣。
这人好像是不是之前还和她放过什么话来着?
是什么呢?
凝禅还在苦思,苏厌容已经“哈”地一声摇扇笑了起来:“竟是望舒道友,这不是巧了吗?本还以为王不见王,要和望舒道友在最后几轮才能相遇,没想到现在就见面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凝禅想起来了。
这个人说,区区几万灵石,不过是彩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个人,总觉得有些奇特的厌恶。
凝禅下意识道:“你有没有想过,也可能不是缘分,单纯因为你不是‘王’。”
苏厌容:“……”
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
这个凝望舒说话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他被噎了片刻,还没再说什么,却听少和之渊这一片的看台上已经响起了有些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明显是在喊他的名字,给他鼓劲加油。
“苏大师兄!超越梦想!永不言弃!”
“成功就在不远处!苏大师兄!冲啊!!”
“我们永远为你喝彩——!!”
……
几道格外突出的声音飘了过来,苏厌容带了点儿笑容,回头冲着看台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
凝禅:“……??”
这怎么和她小时候开运动会的时候啦啦队会统一喊的[kou]号这么像???
复古,保守,正儿八经。
越是正经,越是好笑。
半晌,她勉强忍住了笑,觉得这应当是什么她所不了解的宗门特[se],她也不好去嘲笑这个,只神[se]复杂地感慨道:“苏大师兄,贵派真是……好强的气势,好土的[kou]号。”
苏厌容:“……”
还没落下的手顿时僵硬了起来。
凝望舒,你嘴里到底能不能吐出半个象牙来!
连着被噎两次,此前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顿时又重新涌现在了苏厌容的脑海中。
他脸[se]极差,不再多说,在主裁判落手示意可以开始了以后,直接将手按在了扇子上。
凝禅没动,还是那副闲闲站在那儿的模样。
对着已经做出起手式蓄势待发的苏厌容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苏厌容闭了闭眼。
这下,他连先抱拳行礼这一步都省去了,翻转扇柄,前踏半步,没有半分对凝禅的轻视,出手便是朱雀脉的杀式!
朱雀·飞坠。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沉重,连身体也几不受控,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道禁锢术法下变得迟缓起来,凝禅方才不动,此刻又是一道飞坠,想要出手已经决然来不及。
更不用说,反而是她微微躬身抱拳,正行礼行了一半,才要起身。
位于高台上的裁判眼中露出一道欣赏。
苏厌容这孩子,虽然出身世家,平素里眼高于顶实在高傲了些。但到了关键时刻的出手,到干净漂亮,赢下初场,可谓毫不费力。
跟在飞坠后的,是苏厌容手中的那柄扇子。
扇子张开,扇骨上镌刻的细密灵纹阵亮起,每一道扇骨都冒出了尖利的头!
风被搅动,空气变得更稀薄起来。
苏厌容道服翻飞,以扇搅动灵息,朱雀·飞坠对施法人毫无影响,他足尖一点,顷刻间已经到了凝禅面前!
是少和之渊的术法。
白水鉴心。
空气中似是有水珠凝出,冰冷彻骨,眼看就要随着苏厌容的扇骨一并击中站在那儿的凝禅!
在看台上的唐花落已经紧张到站了起来,死死掐住了旁边人的手。
凝禅被飞坠影响,直到此刻才刚刚有些迟缓地站直身体,看着近在咫尺的杀意,连眨眼的动作都很慢。
她依然没有动。
那些所有的杀意、扇骨、白水,也没有动。
所有的一切都在凝禅面前三寸的位置堪堪停住,再也不能寸进!
苏厌容心底微惊,灵息翻涌,周身气势大涨,便要硬是再向前!
凝禅笑了起来:“苏大师兄是否忘了,我们玄武脉,擅守。”
她生得过分美貌,这样一笑,宛若瑶池花开,苏厌容在如此近的距离,心神分明高度集中,却还是被这样的一笑晃了下眼睛。
也不怪他。
凝禅这句话落,她的周身便有明红的光流转亮了起来,温柔坚定地将她的环绕起来,好似一面穿不透的光盾。
“玄武·执灯!”有玄武脉的弟子认出了这一招,兴奋地起身,大声道:“是玄武脉的师姐!你们快看,我们玄武脉也能挡住白水鉴心!”
台上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玄武脉是在战斗力最没什么用的四方脉,同等境界下,玄武脉是不可能打过朱雀脉的。
可眼下,分明已经是少和之渊这一代四象天最强的苏厌容,却竟然击不破面前少女的玄武·执灯!
这下,连看台上玄武脉的长老都有些愕然地投来了视线。
“竟有这么强的玄武脉吗?真是个好苗子。这等风采,饶是老夫,也已经多年未见了。”
苏厌容一击不中,心底沉沉,却依然冷静。
玄武脉善守没错。
但再善守,也不过是一层执灯遁甲,她善守,他——打破便是!
然而这个念头才起,那绯红的光盾中,突然出现了一抹腻白。
一个小巧的拳头出现在视线里。
太突兀。
也太快。
苏厌容并不轻敌,他眼瞳一缩,已经向后掠取——
但那个拳头,实在是太快了。
在他感受到拳风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被这一拳锤到飞了起来!
正中面门。
苏厌容飞在半空的时候,连神思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这辈子,习武修仙,引灵开脉,下秘境,入洞天,也并非未尝败绩。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被如此这般,直接打中脸。
他甚至有些冷静地分析了一下。
鼻梁骨肯定是断了,想也不用想,他现在是如何满脸血污的模样。
整个长水广场都被这一拳打得鸦雀无声。
被直接从擂台打出界,落地的时候,苏厌容的上空出现了一张清丽绝[lun]的脸。
凝禅溜达般踱步过来,站在擂台边上,俯身看他,笑得更腼腆了点儿:“但你知道的,我擅攻。”
……
一旁的段重明刚刚收了刀,一回头,看见的就是凝禅的这一拳头。
沉默片刻,段重明喃喃冒出了两个字。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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