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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长阳君府


商悯再次见到叔父,是在太后的丧礼上。

  第七[ri],举国哀悼。文武百入宫朝拜,宗室王族跪于停灵的大殿外,葬礼由姬氏皇族辈分最高威望最强的老者主持。

  一声“叩首”,所有人都伏跪于地,跟随皇帝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

  皇宫上空[yin]云密布,但还未下雨。

  密密麻麻的人跪在宫阙之外的石板路上,在场官员都穿着隆重的礼服,身上披着素白的麻布,没有一个人抬头,所有人都肃穆地微微垂着头。

  几百上千人跪在殿外,商悯能认出的人不超过一手之数。

  原本她想看看燕皇到底长什么样,可是这样的场合对礼仪要求甚为严苛,根本不能乱动,商悯只看到一角绣着龙纹的衣袍从她左侧的道路缓缓擦过。

  燕皇长相是威严还是慈祥她是一点没看到。

  繁重的叩拜仪式终于结束。

  太后厚重华丽的棺椁被十多位皇族后裔抬起,他们一步一步移向宫门[kou]的灵车,灵车载着棺椁驶出皇宫,行四十里至城西郊皇陵所在。

  一路上百姓亦身着素服,跪于道路两侧。

  送灵车是姬氏皇族该干的事,皇帝亦要随灵车送葬。不是每个皇族后裔都要去送灵,旁系三代之后在跪拜礼后需要和文武百官一起长跪于宫殿外,跪整整一天才能散去。

  幸好商悯这个武国公主虽然和皇族沾亲带故,但论血源已经排在了三代之后。商悯的姥姥姥爷倒是三代之内的皇族血亲,可他们年纪太大了,燕皇特赦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免去奔[bo]送灵之苦。

  商悯不好左顾右盼,她见叔父就跪在她前面的位置,余光左右一瞄,在不远处瞥见了郑留和姜雁鸣,还有好几位年龄一看就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

  他们应该就是其他诸侯国派来的质子了。

  商溯[jiao]代商悯去了宿阳要去拜见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是时机不凑巧,她一来就住进了承安园,太后丧礼又不好四处打听。

  料想姥姥姥爷应该在离停灵宫殿近的地方跪着。

  一个时辰过去,商悯的膝盖已经有点麻了。

  她习武尚且如此,更别说旁人了。

  可是宫阙之间寂静一片,只有跪拜之人浅浅的呼吸声。

  她祈祷时间快点过去,好让她早些见到那几位从未谋面的亲人。

  [ri]暮西斜,在司礼的主持下,文武百官和各国来使、宗室皇族起身,有序离宫。

  “悯儿来了吗?”有个[jing]神矍铄的老头儿伸长脖子,目光扫视。

  “这样的大[ri]子她肯定来了。”老妇人扶了一下头冠,整理好因长跪而变皱的衣袍,起身时身形摇晃勉强站直,长叹道,“果真是年纪大了,骨头都松了。”

  “爹娘勿忧,儿子方才瞧见妹妹的孩子了,就在咱们前头。”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道,“人多眼杂,待出了宫,我们把她的马车拦下传个信就是。”

  老妇人眼睛眯了

  起来,仔细向前瞧了瞧,可是天[se]暗了下来,她又实在老眼昏花,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哪个人是商悯。

  “她长得像令仪,你才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老头儿眼里闪着泪光。

  “这倒不是,我是看到了商泓,他和武王很像,他身后就是悯儿。”中年男人咳了一声,“悯儿……长得也像商溯,就眉毛像妹妹。”

  老头儿愣了愣,好半天才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

  “武国年年都送来孩子的画像,你不是看了吗?怎么问出这种问题。”老妇人横了他一眼。

  “思念心切,一时忘了。”老头儿尴尬道。

  宫外,商悯已登上马车,雨霏驾车一挥马鞭,本[yu]向承安园驶去,但商悯道:“慢些走,等人。”

  太后丧礼过,承安园禁止质子外出的命令已经解除,但是若要会见皇族后裔或朝廷命官仍然需要先向宫务司上报,得到允准了才能去见,而且要派宫女太监随行。

  他国质子及来使私自会见大燕朝廷命官是重罪,严重的话会以谋反论处。

  商悯的叔父算是来使,和质子们不住在一处,叔侄俩也没法时时见面,干什么都很不方便。燕皇可谓是严防死守,自质子进宿阳,行动就大大受限,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商悯若要去拜见长辈,也要遵规守矩,不过出宫门时托人传一两句话是不打紧的。

  郑国的马车正好经过商悯车侧。

  坐在车中的郑留掀开车帘子,对商悯颔首道:“我先走了。”

  “好,改[ri]再见。”商悯回道。

  她目送郑留的马车离去,紧接着又有一辆马车经过,马车中探出一个面相和善年约十六的姑娘,她说起话来温声细语:“可是武国悯公主?在下翟国翟静,家中排行老三。”

  商悯眉稍一挑,回礼道:“原来是静公主。贵国送来的水车图纸我仔细看过,真是[jing]巧非凡,不愧是翟国所研制。”

  翟静掩唇笑道:“悯公主客气了,今[ri]恰巧相遇,虽说今后总有机会攀谈,但一见你我就觉得亲切,便冒然来打扰了。”

  “公主称我姓名就好。”商悯礼貌得体。

  “我长你几岁,何不干脆姐妹相称?”翟静主动道。

  商悯一怔,含笑点头:“有何不可?”

  翟静笑意深了些,“那好,悯儿妹妹,姐姐先行一步。”

  “姐姐慢走。”商悯道。

  马车远去,商悯困惑地皱了下眉,细数了自己看过的族谱,没回想起有哪个三代之内的亲戚跟翟国有过姻亲关系。

  翟国地处西南,很少与北疆诸国有联姻,上次翟国王族派宗女来武国联姻还是九十多年前,血缘关系早淡了。

  翟静这位翟国三公主无事献殷勤,很难不让人怀疑其用心。不同于郑留开门见山直接要求结盟,翟静的目的目前还是模糊的,似乎只是来[jiao]好混个脸[shu]。

  话又说回来,像郑留这种直接了当的才是少数。

  结盟

  并非小事,不经历过几次试探,谁能放心当对方盟友?若结盟后仍旧关系浅薄一扯就破,那这盟还不如不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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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灰衣小厮敲了敲马车,大大方方道:“武国的悯公主,在下奉长阳君之命,邀公主前往我府中小聚,以叙亲情。长阳君已经向陛下递了奏折,待陛下允准,长阳君府上会派人去接公主。”

  商悯松了一[kou]气,撩开车帘笑盈盈道:“就知道姥姥和姥爷会叫人来找我。”她四下张望,没见到君侯府的马车,心下明白是此地不宜说话,就道,“叫二老保重身体,我若有机会就去看他们。”

  “是,公主的话小人一定带到。”灰衣小厮躬身,“君上和老爷让我[jiao]代您安心在承安园住着,旁的事暂勿担忧。”

  他行礼告辞,消失在茫茫夜[se]中。

  长阳君姬娴,商悯的外祖母。

  如今的大燕,非开疆拓土之功不得封王,就算封了王,也都是没有封地也没什么实权的吉祥物。比如平南王姬麟,他虽然是金甲卫大统领,但代表的却是燕皇的意志,本质上只是燕皇手中的一把刀。

  王之下则是“公”。商悯的叔父被封忠顺公,并非由于叔父立了功,而是父亲商溯需要自己的亲兄弟辅佐朝政,稳定政局。

  “公”之下是“君”和“侯”,礼法上君要比侯更受敬重,二者都需要凭借功勋获封。“君”不可世袭,身份的象征意义大过实权。侯爵之位却可以世袭,但要是后代没什么大出息,继承的爵位品阶就会一代代降,直到再也无法受祖先荫蔽变成庶民。

  商悯原本心中有些忐忑,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

  母亲生完她就逝去,不知道他们见到她会是何种态度?尽管父亲一再向她保证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值得信任的好人,他们很关心她,可商悯还是很犹豫。

  现在收到长阳君府的传信,商悯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与亲人见面,总有些话是不方便让外人知晓的。

  上报燕皇,燕皇必定派宫女太监随行,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头绕好几个弯才能说出[kou],实在不妥。

  商悯摆弄了一下腰间的荷包,荷包中带的正是她的身外化身陶俑。

  与其在燕皇监视下与亲人相见,不如找机会夜入长阳君府,省得处处受制于人。

  身外化身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回承安园后再是用身外化身潜入潜出会增加风险,园中说不定有燕皇暗卫。

  商悯思量片刻,趁前后左右无人之际将陶俑小人屈指弹出,拇指大小的陶俑从车帘的缝隙中[she]出落入街边小巷,接着轮廓膨胀转瞬变大,她从[yin]影中走了出来。

  商悯割下一角衣袍蒙面,脚尖一点,身形就如飘忽柳絮般隐入黑暗。

  ……

  子时,万籁俱寂。

  商悯凝神敛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行至长阳君府。

  府中长阳君已

  ()  经睡下,

  却忽然听屋外有微不可察的异响。

  这位年轻时经历过不少大风大[lang]的老人猛然惊醒,

  不动声[se]地推了推睡着的老伴孟修贤。

  哪知一推没能推醒,又推,这人还是睡得死死的。长阳君掐住他的胳膊[rou]狠狠一拧。

  孟修贤“哎哟”一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望向身侧的长阳君,神[se]茫然道:“我打鼾了?”

  长阳君幽幽道:“没有。你继续睡吧,天塌地陷也继续睡。”

  孟修贤不明所以,正在这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长阳君一愣,[yu]起身开门,孟修贤可算反应过来了,一轱辘爬起来,披上外衣,跑过去把卧房的门开了一道小缝。

  门缝外,商悯摘下面罩,眨眨眼睛道:“姥姥姥爷,悯儿来看你们了!”

  孟修贤霎时眼泛泪花,一声乖孙女还没来得及说出[kou]人就被长阳君搡到了一边,面容沧桑的老妇人把商悯拥进屋内,摸着商悯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眉宇间的皱纹舒展开了。

  “像商溯,可是眉眼长得真像令仪啊。”她伤感道,“好孩子,来宿阳受苦了。”

  “你从承安园偷跑出来的?”长阳君一顿,忽然想起这么个回事,脸[se]微微变了,“你没有走君府正门吧?”

  “姥姥不用担心,我身边有暗卫[jing]通缩骨易容,扮作我不会被察觉的。”商悯说的是实话,她身边的确有这样的暗卫,“长阳君府的府兵没发现我,我从后街翻墙进来的。”

  她端端正正地给长阳君和孟修贤行了大礼,道:“悯儿拜见外祖母,外祖父。十余年未能相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父亲和我心中都十分牵挂你们……”

  孟修贤与长阳君对视一眼,苦笑道:“傻丫头,我们俩宁愿你不来宿阳,也不想你深陷泥潭,难以脱身啊。”

  长阳君轻声道:“如今的宿阳,连我都觉得……水深得让人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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