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灰扑扑(蛇蛇哭成一条黑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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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幺幺对着大水缸眨了眨眼。
水中的自己很瘦,很饿,很可怜。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还是满当当的——就好像,早就已经被什么人填满过了。
于是她撑起身子,四下打量着周围。
这大约是柴房改做的房间,屋子里还散落着一些柴火,屋内灰尘很大。只潦[cao]地摆上了一张桌子,一张床。桌子上的碗缺了[kou],床上的被子没有棉。
显而易见,她生在一个贫瘠之家。而且,似乎没有人管她死活。
幺幺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只要她一细想,脑袋里就涌现出了各种真实的记忆。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从出生身体就很差,家中拖着几个子女,并没有钱给她买药。于是她就这样拖拖拉拉地长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此情此景,似乎不哭一下都对不起自己凄凉的命运。
可幺幺低头,看见了自己伶仃的腕骨。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对这样病弱的身体很[shu]悉。
…
微风掠过这间闷滞的柴房,幽暗中有眼睛在无声地窥探。
低下头,难过吧。
这个小姑娘,天生身负特殊血脉,想必从小就被人当成眼珠子呵护。她一定没有经历过病痛,也没有经历过被漠视的生活——
那就好好品尝一下这种滋味,然后,尽情地不甘吧!
有人沉溺在颠倒的幸福中。
有人沉沦在颠倒的不幸中。
幻影魅魔满意地看着自己构建出来的幻境——让一切倒置,让感官落差到极致,让人生爱,生恨,生出万千[yu]念,多么有趣!
这一次,吸收了更多力量的他完成了更庞大的幻阵,他让整座楼阁中的所有人都笼罩进了幻境之中——甚至包括那上古神魔!
这在灭虚寒渊三万年的统治中是不可能的事,可如今他已经强大如斯!
入境之人产生的[yu]望之力无穷无尽,而他的幻境,也就更加牢不可破。
这几乎是无解的完美。
所以现在——虽然那位娘娘让他尽快下手,不要拖延——但魅魔还不急着杀她。
毕竟能被君都如此重视,能得到“神”的忌惮的女子,一定还能让他汲取无数力量。
而她越深陷痛苦,也就越会虚弱。
微风缓缓退出,魅魔消散在风中。
没有了上古神魔在身侧,她的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就能碾死的虫子。
而失去了这个虫子的上古神魔,又会爆发出怎样的[yu]念?
…
幺幺盯着自己瘦弱的手腕看了半天。
她其实并没有因为这病弱的身体而产生多少怨怼。
因为,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有过这样躺在病床上的[ri][ri]夜夜。
只不过那时候的幺幺似乎没有现在这么可怜。
她拥有很多东西…是什么呢?
总觉得有人陪着她, 抱抱她, 亲亲她,还有人在另一个世界和她互相陪伴一整年。
可幺幺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四周,又发现她好像一无所有。
那种落差感的确使人心生委屈。
在她此刻的记忆中,她的爹娘对他们这几个孩子动辄打骂,对她这个病秧子更是没有好脸[se]。只是看在她长得不错的份上,留她一[kou]饭吃,长大了好嫁人换钱。
可前一阵子她忽然病得更重了,所有人都怕过了这病气,于是不得不拾掇出柴房分给她。于是她就被关在这里,隔很久才能从门外扔进来一块窝头。
柴房的门窗并不严,经常听得见外边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街市小贩的吆喝叫卖。
“卖冰糖葫芦咯——”
“娘,我想吃那个!”
似乎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在对着爹娘撒娇,“爹,我还想要那个!”
“好、好!”
“都给你买。”
邻居家的小姑娘从小身体也不好,可打小就在爹娘的[jing]心照顾下长大,她的声音听上去富有朝气,充满阳光。
她的父母宠溺地说着“好好好,宝贝想要什么都依你”。
一家子其乐融融,充满爱意。
而幺幺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袖,干巴巴的手。
她慢慢靠着水缸坐下来,抱着自己打着补丁的膝盖,埋下脑袋。
不甘心。委屈。
想要吃饱,想要穿暖,想要得到温暖和关爱……这些想法开始像有重量一样压在身上,又仿佛在她身上[chou]走了什么。
柴房中闷闷的空气被微弱的气流吹动着,她像是被困在了那些想法之中。
她的头脑越发沉重,身体却好像越来越剥,就像是…正在被那些脑中生出的[yu]望汲取、削弱,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于是幺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停止了想法。
不对。不对。
她不会伤害自己。
她从小到大都不是这样被教育的。
而外边那一家三[kou]像是怕她停下似的,幸福得层出不穷。
“爹已经为你找了最好的郎中,我们宝贝的病一定很快就能好。”
“爹娘这辈子对你没什么要求,我们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让你吃好,穿好,一生无忧。”……
“我们宝贝健康开心最重要。”
风吹动着窗外的树叶,簌簌战栗着,像是引她深陷其中的音符。
可幺幺却从膝盖间抬起了脑袋。
在[bi]真的幻象之中,忽然找到了一丝清醒。
她的确感到了不甘心,渴望,甚至还在那种催化下即将产生嫉恨——可是。
“宝宝开心最重要”
这句话。实在是,太[shu]悉,太[shu]悉了!
在她十几年的人生里,有人用温和带着爱的声线对她说了太多太多遍。
她似乎忘了很多事, 可这些声音早就烙印在她的心里, 让她的心脏圆满、充盈。
幻境再真,终究只能捏造出粗糙的记忆来滥竽充数。
可小朋友一生得到了那么多的爱,还能把她的爱分给其他小魔头。
得到过的爱怎么可能忘记?就算大脑不记得,她的心也记得。
就算她的大脑想让她哭,让她疯。她的心都会告诉她——不要怕,不要哭。
于是幺幺坐在那间破破的柴房中,任外边的一家三[kou]幸福到升天,兀自低垂着自己瘦巴巴的小脸,悄悄呼吸吐纳。
然后,轻轻翻开了自己的掌心。
她的血脉。
能够破除一切魔障——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幽暗中窥视的幻影魅魔没有看明白这个动作,这是做什么?因为太凄惨,所以想看看自己的手相吗?
方才他已经看到了从她魂体中[chou]出的灰□□念,竟然无比菁纯,比着幻境中的其他普通人珍贵得多。
魅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准备给她更多的绝望,等到她难以忍受之时,就直接把她在幻境之中抹除。
他抬起滚滚黑气的指尖,然而下一刻,骤然一颤。
魅魔的脸[se]突然煞白,捂着自己魔体的其中一处——那里,被横劈撕裂了。
这幻境就是魅魔的实体所化,所以他可以辽阔地感受到每一处每一人的情况。可现在,幻境落成刚刚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有人劈开了幻象!
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会是谁。
可那怪物不是从小受尽□□、受尽排挤、从未得到爱吗?!
从未得到过温暖的人,怎么会不贪恋那种幸福又尊贵的人生?!
好在,幻境中没有方向,或者说,一切方向、时间,都以他的意念而动。
所以就算神魔劈开一重幻境闯了出来,他也找不到这小丫头在哪。
魅魔此时无法再深究幺幺那个姿势的意味,带着黑气的手一挥,给她留下了一个更激烈的催化,然后就急急离开了此处。
必须重新用幻境困住上古神魔,否则——
他会把他撕裂!
…
重焱的耐心很差。
脸[se]也越来越差。
临近冰点。
上古神魔手臂间的骨刺已经尽数滑出,带着暴躁冰冷地蔓延肆虐。
遇一重幻境,就劈一重。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重焱不知道现在幺幺经历的幻境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在害怕,或者在难过。
他思考了一下刚才自己遇见的神域场景,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那些人…竟然会和魔邪合作。
而这一次幻境的目的,不在于能削弱他多少,而在于能将他和幺幺分开。
在奈天秘境、东海之极、关山帝陵之后……那傲慢的天神一定是在幺幺身上发现了什么。
重焱神[se]更冷,感受着自己放在她身上那截骨坠的温度,不停确认她的安全。
他飞快掠过无数的人,无数的场景,忽然在路过一片小水沟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丑东西!”
“丑八怪!”
水沟中,一条黑[se]的小蛇在不停地扑腾,躲着其他小妖向水中扔的石头。
“我不…我不是…”
他呜呜地哭,他不是丑八怪。
他明明应该很美,得到万民的信仰!应该在辽阔的海域里扑腾,而不是这样的小河沟!
“没见过这么丑的蛇!”
“黑[se]鳞片恶心死了!”
“长得像蚯蚓!”
小黑蛇被万箭穿心,哭得尾巴打结。可他总觉得会有人发现他的美,送他亮晶晶!
可他在水里,眼泪没有人能看见!
他要变美!他渴望美丽!
他的[yu]望犹如实质,化作灰黑[se]气息冒出来,供给着这幻境的缔造者。
“…”
重焱沉默了一息。
他已经能确定这幻境对人的影响。
——正反倒置。
所以…他才会看到那么虚伪的祥和温馨。
那幺幺现在面对的应该是……
重焱想到了什么,瞳孔变得冰冷,齿尖一磨,转身就要离开。
但那只黑蛇哭得打挺,变成了一根“黑棍”,漂浮在水面上。
好像是被自己丑死了。
要永远在这里发烂发臭。
“…”重焱闭了闭眼。
最后,上古神魔到底转过了身,唯一抬手,那根“黑棍”就从水沟里飘了出来。
然后——重焱一把将他丢了出去。
黑棍直直地[cha]进另一头的水沟里,再一睁眼,正对着一只奇丑无比的鱼。
重焱转身就走。
留下黑蛇和那只丑东西面面相觑。
…水滴鱼。
整个身体像一滩大鼻涕,在占据半张脸那么大的鼻子上边,点了两个黑豆一样的眼睛。长得可以说是毁天灭地。
黑蛇忽然醒了:什么东西!
这才是真的丑东西?!
他哪里丑?!
…
重焱离开那根黑棍,就又被嵌套进了一重幻象。
这些对他而言并不危险,只是很烦躁。
他冰冷的眼底掠过四下,强悍的神识骤然放出——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停了停,但是仔细看去时,却没有任何人异常。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颠倒幻境之中。
——就像那个在校场挥剑九千次的剑修。
他像个毫无天分的普通人,每挥一次剑,姿势都毫无长进,也调动不起任何灵力。
寂戎手中的玄铁游极剑变成了一块废铁。
剑灵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天纵奇才的少年剑修渐渐露出颓唐的神[se]。
醒醒啊!醒醒!
他的头顶正不断被吸走力量!
而寂戎看着手中冰冷沉默的剑。…想要更强。想要力量。
可是他没有天分,没有任何一点天分。
寂戎只能机械地、一遍遍地拙劣练剑,直到他的剑尖被两根冰冷苍白的手指轻松捏住。
重焱淡漠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你妹妹呢。”
——妹妹!
寂戎空洞的眼神一震。
在这里的记忆中,爹娘也嘱托过他,要让他照顾好妹妹。可以他的天分和水准,他扛不起爹的负担,也做不到娘的责任。
这个化神圆满期的剑修,握着手中剑,却觉得自己太弱了。
魅魔藏在幽暗之中,无形无踪。
他在无声地给那剑修嵌套了另一重幻境,告诉他:眼前之人即是捷径……杀了他,就能得到他的力量……那力量十分强大……
寂戎浑噩地抬起剑。
上古神魔从不会被人用刀剑指,因为他可以瞬间让人消失。
但这是幺幺的哥哥。
他的,同伴。
于是重焱冰冷地道:“寂戎,醒。”
他的神识再一次狂暴地横扫出去,这一次,终于发现——
所有人都沉浸在倒置的虚幻之中。
而停的是风。
动的也是风。
因为这股微风与幻境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的魔息,难以捕捉行迹,甚至难以对之造成攻击。
所以幻影魅魔才敢做这些。
然而——
重焱冰冷抬眼,四下在一瞬间凝冻到冰点。
漫天的风雪瞬间呼啸。
冰片与雪花让风有了痕迹。
于是,隐没在风中的微弱搅动,立刻就被一根骨刺[jing]准地钉死。
重焱收回指尖。
寂戎手中的剑一声嗡鸣,竟找回了一丝主导权,张[kou]就大骂。
“你脑子有没有病!探探自己的修为很难吗?!”
“你才这么大就这个修为谁会觉得你没天赋啊?!白痴!”
寂戎被骂得一个激灵。
然而从小到大以天赋为傲的天才剑修,在短暂失去天分之后,竟获得了一丝心境的突破。
他要破境了。
剑灵:……天才,真想[chou]死他。
几人都从倒置的幻境中找到了破解缝隙。
重焱没有看他们。
他走向被他钉死的那个东西。
幻影魅魔终于迎来了和自己小弟情魔一样的待遇,才真正领会到那股幽冥般的压迫感到底有多强烈,能够瞬间破裂他们的魔丹。
“她,在哪。”
在魔的幻境之中,重重叠影,会让人的感知失真。他能感受到骨坠的大致位置,却找不准她[jing]确在哪一重幻境之中。
“哈哈、哈哈哈——”
魅魔终究是天魔种, 棋高一招, 在重焱的手捏爆他之前,他自己就迅速舍弃掉这被钉死的身体,原地消失!
要立刻去杀了那个女子——
来不及了!
…
幺幺所处的幻境进入了更加激烈的画面。
她的爹娘破开柴房,要来把她拖出去,嫁给隔壁村的老屠夫。
“什么?你不去?”
“你也配和人家邻居丫头比?能嫁得出去是你的福气!”
幺幺不说话。也不挪窝。
“爹”在破[kou]大骂。
“娘”在哭着唱白脸。
幺幺并不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低头看着自己瘦削没有血[se]的掌心,似乎知道该如何破局。
然而一个念头却凭空强加在她的心头:不能流血,她的身体很差!不能流血,一流血就会死!……
而幺幺一边躲开那个爹伸过来的拳头,忽然眯起眼——
她记得自己被爱,这里却只有苛待;
她记得血脉有用,大脑却在阻止她。
于是她忽然明白过来……这里,一切都是反着的。
既如此,反着来就好了!
幺幺伸出手,咬咬牙,想给自己的指尖咬一[kou],然而却忽然发现了一小圈未褪的牙印。
…他咬的。
幺幺被虚假记忆填满的大脑,忽然被这浅浅牙印开启了一条缝。
是一只小狗勾咬的。
幻境开始簌簌震颤,“爹娘”的脸开始扭曲变形。
那才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伪造的记忆处处坍塌,幺幺彻底恢复清醒,开始了生气:那怎么可能是她的爸爸妈妈?
幻境之后,似有漆黑的狂风怒卷,带着某种向她而来、如有实质的杀气!
幺幺抿紧唇角,掌心忽然就化出了浅金[se]的灵流——
人神可愈。
魔邪尽退。
四周那些魔化出的虚影在一瞬间尖啸着逃开。
而那股黑风也猛然感受到了强大的驱逐之力——
怎么会!?
魅魔自然知道那女子的血脉有驱逐魔邪之力,但是——在他制造出的幻境之中,一切力量都会变得虚无。
而她只是[rou].体凡胎的普通人,怎么能在壁障之中使用这么强大的灵力?!
她又不是神!
然而幺幺掌心的灵流却随着她的气愤而大涨,竟然一瞬间淹没了那逃窜的黑风。
魅魔:“啊啊啊啊!”
下一刻,幺幺眼前的幻境彻底被人劈开。
男人来得很急,银白[se]的头发被风吹起,发尾扫过了她的指尖。
幺幺仰头看见他,心中的恼火终于平静了下来。
小狗勾找到她了。
无论在哪,都会找到她的。
重焱垂眸,看见她在幻境中被搞得一身破破烂烂,身上还都是土,于是抿紧了唇角,“我来晚了。”
而幺幺满身灰扑扑,摇摇头,“不晚,重焱。”
来得刚刚好。
刚好在她开始伤心的时候,来了。
幺幺看着四周的幻象虚虚脱落,真真假假之间一切都变得恍惚。虚假的“爹娘”化为灰烟,外边幸福的一家三[kou]也消失无踪。
她想起,这个世界终归是没有爸爸妈妈了。
幺幺穿来游戏世界好久好久,经历了重重危险关卡,在即将回到长留、这里的家之前——
小朋友对爸爸妈妈的思念忽然决堤。
她忽然明白爱是珍贵的,每一笔都要好好记得。
“重焱,”幺幺蹲下来,抱着自己打补丁的膝盖,“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没有他们抱抱我亲亲我了。”
重焱沉默地蹲在她面前。
充满爱的小朋友,也终有思念爱的时刻,她扁扁嘴:“我想他们。”
重焱知道,此刻她在幻境中瘦弱孤苦,是最需要他的时候。
可重焱却忽然明白,他宁愿她一生是个无忧的小太阳,哪怕这光会照一点在别人身上。
“我会,”他说,“…我会。”
幺幺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虽然他只是一只才被她拼好了心脏的巨大凶兽。
可他会抱抱她。
用他宽阔的胸膛抱抱她,低下头,亲亲她眼角的泪珠。
然后,和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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