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一念抉择28 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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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栖出现的那一刻,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暗沉下去,仿佛被渡上了一层暗黄的滤镜,让这一切都变成仿佛录像机记录下来的老旧默片。这不是时寒黎突然被风栖传染了文艺腔调,而是实际发生的现实。
风栖站在那里,成为暗黄的环境中唯一鲜活的色彩,他说“阿黎,你找到我了。”
时寒黎说“我说过我会救你。”
她竭尽全力地让风栖不要放弃,她自己又怎么会放弃。
风栖在微笑,他的眼中却浮现出晶莹的光泽,他深深地凝视着时寒黎,“阿黎,明明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却总是做出最深情的举动,你太犯规了。”
这句话超出了时寒黎的理解范围,因为她并不能理解无情和深情的范围,也不能为自己辩驳,只能沉默不语。
风栖笑着摇摇头,他突然伸手牵住时寒黎的手,“来。”
时寒黎怔了一下,据她观察成年人之间并不会做这种亲密的举止,但她并不排斥风栖,就跟着他往前走,他们一路走到琴房门前,风栖伸手推开了它。
这是很奇妙的体验,他们仍然可以碰触记忆里的物体,但是一切都还是定格的,包括里面的人。
时寒黎看到十岁左右的小风栖坐在钢琴前,这个钢琴不是专门给小孩子准备的那种型号,而是正常钢琴,体积和十岁的孩子比起来差别巨大,衬得小小的风栖格外可怜。
那时候的风栖还没有留起长发,但头发也有点偏长了,他垂下眼来的时候,前额上的发丝遮住了眼神,在父母离开之后他没有继续弹琴,只是在盯着琴键,漂亮的嘴唇上没有一丝弧度。
风栖看着记忆里的自己,眼神十分平静。
“那场网球我最终也没有打上,因为周一上学之后,我的同学都说我脾气古怪,答应的事情又爽约,不想再和我玩了。”风栖说,“他们给我上的都是符合我身份的学校,同学们也都非富即贵,有着自己的脾气,十来岁又是最娇纵的年纪,我说不去又给不出个具体的理由,他们就不再喜欢我了。”
时寒黎默然,即使站在风栖这边,她也不能说是那些孩子的错。
小孩子的喜欢和讨厌都来得快速又猛烈,感情本来就是人类最不可控的东西。
风栖说“这些事我很早很早就明白了,我知道自己的家庭和正常人家不一样,所以我从不反抗,也不做辩驳,只要我成为他们理想中的优秀儿子,我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获得自由。我也曾以为这件事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现在看来,我的大脑比我自己还要难以忘记,它把我这一段记忆附着在了你的叶片上,我才借此没有彻底消失。”
时寒黎说“他和你很不一样。”
她说的是小风栖,她理解在这种家庭氛围里成长的孩子很难拥有正常健全的人格,仅仅只是一个片段,就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
刚才风父看上去是在好好向风栖解释,但从一开始的问话到后面的通知,他完全没有给风栖反对的预设,甚至就连一开始的询问,听起来也不像是关心儿子的行程,更像是一种确定,有种“如果是已经取消了那就不用多费后面的口舌了”的意思。
长时间生活在这种家庭中,想也知道会令人窒息,更别提是风栖这种天生感情强烈的孩子。
但是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风栖,温柔大方细腻体贴,脸上的笑容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如果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和郑岁岁一样,是出生在充满爱的家庭里,家庭的力量给予了他爱人的能力。
时寒黎这句话说得很概括,风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其实我一直都是我,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我不喜欢为不值得的人笑。”风栖说,“就像这一次,我知道我的同学们没有错,所以我也不去责怪他们,我知道如果我继续强求也得不到什么,所以我放弃了,现在想来,这应该是我心态转变的一个节点,在这之前我试图融入过非家庭单位的集体,而在这次之后,我知道了这些都没有用,所以我不再对别人笑了,于是我坐实了孤僻古怪的性格,从那之后也没再有过朋友。”
他忽然扭过头看向时寒黎,“但我也曾经希望过有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能够看到我的难言之隐,能死死地抓住我,不要放弃我。”
“能够在这里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他脸上没有了笑容,这句话却说得比任何含笑时都要温柔真诚。
因为是在风栖的精神世界中,他的全部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定格的场景中阳光炽烈得要让人融化掉了。
时寒黎回视他,说“我想要完成我的承诺。”
“我知道。”风栖又露出微笑,“你传给我的精神力正在和我融合,这次我不会让你违约的。”
时寒黎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放松了下来。
她不怕付出代价,也不怕时间漫长,她只担心最终还是无法救回这个人。
风栖走到钢琴前,坐到毫无知觉的小风栖身边,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跑了一圈,指尖流淌出不成调却又分外好听的曲调,这是时寒黎第一次见到风栖弹钢琴,一点都没有违和感,他仿佛天生就该会这些乐器。
“市面上能叫出名的乐器,我都会玩一玩,在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我就和这些乐器说话,它们都是我的朋友。”风栖说着话,手指还在琴键上跑,“如果我向它们抱怨,我就弹哀怨的曲调,如果我对它们哭泣,就弹悲伤的曲调,如果我感到高兴,我就告诉它们我欢快的心情。”
随着他的话,他手下的曲调也在随之变换,从凄婉到悲伤再到欢快,衔接得浑然一体。
时寒黎没有什么音乐鉴赏能力,但她能听出来风栖手底下的音乐是不同的,之前他用埙吹奏的时候也给人这样的感觉,风栖不是在做音乐,而是在“说话”,他的一谋一思,喜怒哀乐,全部都融进音乐里,只是他唯一宣泄的途径,也是他唯一能放肆诉说的方式。
他的音乐是活的。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时寒黎说。
“人们诉说自己的苦难,往往是为了得到情绪上的反馈,比如安慰或者怜悯,但我并不需要这些,就像你一样,阿黎。”风栖说,“而且我并不觉得自己很凄惨,这世界上比我苦和惨的人太多了,我出身优越,衣食无忧,能学唱歌,学跳舞,学钢琴吉他小提琴,我有什么资格抱怨自己惨大家都不容易,我很珍惜你们,我希望自己带给你们的只有开心,你们值得,阿黎,你们都是我最珍贵的。”
他面上洋溢着赤诚的热忱,那种纯粹的温柔与快乐,和他身边童年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时寒黎望着他,觉得到今天才算是真正认识了风栖。
从前她知道他性格单纯,看似外向实则不是很喜欢和人说话,但他始终是快乐的,有时候和白元槐在一起,甚至有点傻乐的气质,然而她其实在废弃的杂志上看到过关于风栖的报道,上面说他“自负天才,性格孤僻”,风栖取得的成就和获得的赞誉并不匹配。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风栖能够维持着温柔健全的人格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他从来没有人引导,有的只有他自己的真心,这颗热忱而善良的心引导他成为如今的风栖。
“你也很珍贵。”时寒黎突然说,“如果不是我,其他人也会拼尽一切去救你。”
风栖的手下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滑音,他停下演奏,声音中含有湿润的气息。
“我毫不怀疑这点。”
接下来风栖带着时寒黎参观了他曾经的家。
时寒黎刚来到时身处的那个纯白的房间就是风栖的,他的母亲有洁癖,从墙壁到用品,所有东西都必须是纯白的,并且永远要打扫得一尘不染,因为她的吹毛求疵,他们家的打扫阿姨总是换得很快。
风栖的父母是利益结合,并且没有所谓的家族联姻之类的狗血桥段,他们两个是纯粹看对了眼,同时觉得对方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从而结合的,而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比起世间万物,他们最爱的就是自己。他们生下风栖,只是因为一个“和睦完美的家庭”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只是风栖的母亲许容在生风栖的时候身体留下了暗伤,不适合再怀孕了,否则风栖应该还有个妹妹或者弟弟。
“在刚知道他们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复杂。”风栖说,“我第一反应是庆幸,没有另外一个孩子来过一遍我那无趣的童年了,另一方面,在我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可惜,我想过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如果我多出一个同伴,我会怎么样呢我也许就有人可以说话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可以教他唱歌跳舞,他想学什么乐器我都可以教,他陪我一起在这个房子里长大,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我一定什么都不和他争。”
他说着自己失笑“我想,这也是我对郁纤格外宽容,以至于失去警惕之心的原因,她好符合我想象中的妹妹,只是她可以不用那么乖,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好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郁纤骗过了我们所有人,这不是你的错。”时寒黎说。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她没有那些心思该多好,我一定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风栖看向她,“不过她的目标是你,我倒是也可以理解她的偏激。”
时寒黎不明白最后这句话从何而来,她直觉这是个与感情有关的话题,就算她问了也理解不了。
忽然,发现自己的身形好像变淡了一些,当她伸出手,她能够看到阳光从她的手臂穿透出来。
“这是我在逐渐吸收你这缕精神力。”风栖同样看到了,“阿黎,你外面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可以先出去了,也许我修复外面那些风暴还需要花些时间,但我会醒来的,我保证。”
“你保证。”时寒黎确认般地说。
风栖认真地看向她,“我和你一样重视承诺,如果我失言了,下辈子就不敢见你了,这代价太大,我承受不了。”
时寒黎的身形又减淡了一些。
风栖看着她渐渐消失,眸中流露出浓郁的不舍,只是这一次的分别不再是永别,他们一定会再见。
在身形即将消失的前一秒,时寒黎扔下一句话。
“等你醒来,你就有妹妹了。”
风栖一怔,然而时寒黎没有给他留下追问的时间,唰的一下就消失了,剩下风栖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还学会吊人胃口了。”他喃喃,“但我得承认,我确实被吊到了。”
离开风栖的记忆,时寒黎回到了之前的大树下,此时的大树已经变得遮天蔽日,虽然风暴眼还没有消失,但在树荫的庇护下,涓涓的河水再次出现,向远方流去。
她站在那里,直到自己能够调动的最后一丝精神力全部输送进去,为了不被困在那个空间,她强行弹了出来。
“时哥哥”
郑岁岁扶住她摇晃的身形,焦急的声音冲入耳中。
时寒黎闭着眼,缓和了一下晕眩的神经,然后睁开眼。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郑岁岁没有开灯,溜圆的一双眼睛怼到了她的眼前,紧紧盯着她,似乎害怕她一言不合就一头栽倒在地。
“我没事。”时寒黎看向桌子上没有动过的食物,“你一天没吃饭”
“啊”郑岁岁后知后觉地看了桌子一眼,“我不饿,时哥哥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时寒黎牵起她,“回家吃饭。”
她拿出通讯器,上面果然已经有了好几条信息,全都是顾桑雪发来的,她单手回了一条,带着郑岁岁出了医院。
确定了风栖没事了,时寒黎就不再整天守在病房中,她给了郑岁岁学习的时间,在业余时间会带她去基地里到处逛逛,偶尔裴沐星没事的时候也会来给她们做向导。
空旷的别墅里逐渐被大大小小的东西填满。
时寒黎和郑岁岁带回来十几盆植物,说是郑岁岁看到老人种来换钱又卖不出去,时寒黎就全买了。
时寒黎和郑岁岁又去博览天下了,并带回来了几十本书,填入了别墅的书架。
郑岁岁在学习,时寒黎自己去买了一大堆童装回来,因为人家跟她说小孩子一天变一个样,作为家长要提早备着。
然后顾桑雪发现衣服包装袋里有夹层,夹着一些两岁孩子穿的一看就郑岁岁穿不上的小衣服。
时寒黎,郑岁岁,和顾桑雪去帮忙给肃清行动做收尾工作,收回作为报酬的肉类若干。
到吃饭的点时寒黎和郑岁岁还没回来,裴沐星自告奋勇去找人,发现一大一小并排抱膝坐在一个流浪歌手的面前,流浪歌手头发和胡子都很长,在忘我地弹着吉他。
时寒黎被叫回家吃饭,临走前给歌手转了钱。
时寒黎带着三个人一起去抵御丧尸入侵,规模不大,领头的是一只四级丧尸,以时寒黎赶到之后一刀斩了四级丧尸的头结束,不过为了锻炼郑岁岁,她还是多留了一会,跟在郑岁岁身后看着她帮忙扫尾。
第二天又地震了,这次震感不小,连中心区的地带都产生了强烈的晃动,基地发布了紧急避险信号,所有人都被叫出房屋,集中在空地上进行统一管理。至于时寒黎这里,因为本身就十分空旷,震感也不是最强的,就没有过多关照,主要的兵力都放在了普通民众那边。
时寒黎人在房屋门口的花园里待了一夜,快天亮的时候听说内城六区塌了,有人被埋,人马上爬起来去帮忙救人。
时寒黎已经亲身经历过中心基地如同庞大机器一样运转起来的流程,在这个机器里她就是额外的那块万金油,有了她的帮忙一切都能事半功倍,但没人会强迫她去做什么,她手里还有一个郑岁岁,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她暴走的后果。
在和起重机比拼速度掀起一块大石头的时候时寒黎的通讯器震了一下,她搬完这块石头后拿出来,发现是张青黛,她经常给时寒黎汇报个基地又谈话了或者做什么了,她就想中午休息的时候再看,她刚要继续,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激动到破声的呼喊。
“时哥”
时寒黎回过头,只巨大的秃鹫嘶鸣着盘旋在她的上空,掀起一阵风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废墟中,一行人站在那里,每一个人都看着她,他们的神色各不相同,每一个都仍然是她熟悉的模样。
刚才喊出声的是程扬,他已经完全好了,一米九二的大个子望着时寒黎,突然眼眶通红。
李慕玉脸上努力地露出笑容,控制不住地向前一步,却又忍了下来。
殷九辞站在后面,目光在时寒黎的十根手指上转了一圈,时寒黎在和苏昭接上头之后就把戒指收了起来,因为戴着戒指不方便戴手套,殷九辞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时寒黎抬了下下巴。
白元槐使劲揉着眼睛“时哥啊,他们都说你今天在这里,我们就直接过来了,你还好吗”
时寒黎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打量过一遍,淡淡地点头,抬手收回秃鹫。
“很好。”
然后下一句话就是“干活吧,人不够。”
时寒黎不愧是时寒黎,只用一句话就把每个人久别重逢的眼泪给憋回去了。
不过众人也毫不含糊,纷纷撸起袖子就是干,纵使他们中间有无数的话想说,也得先把眼前的活给干了。
郑岁岁一直跟在时寒黎身边,自然看到了整个过程,她眨眨眼,一边继续帮忙干活,一边看向时寒黎,“时哥哥,这些是你的朋友吗和风哥哥一样”
“是,和风栖一样。”时寒黎说,“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们。”
郑岁岁眸光一动,认真地在几个刚来的人身上扫过。
大家虽然在干活,注意力肯定还是或多或少离不开时寒黎这边,见到旁边的这个小家伙居然真的是时寒黎带着的,不由都有些惊愕。
时寒黎带孩子这六个字听起来就很炸裂好吧。
程扬离得时寒黎最近,他盯着郑岁岁,直接问“时哥,这是谁”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虚与委蛇,白元槐脱口而出“这不会是卢什么说的那个,和时哥你很像的女孩吧”
这话一出,几个人的目光都在郑岁岁脸上停顿片刻,郑岁岁迷茫地看着他们,殷九辞冷嗤一声。
“赶路风太大,把你脑子吹没了是吧。”他说,“卢何说陆幺幺十八九岁了,这丫头会缩骨功”
白元槐“好,好像是哈。”
他灰溜溜地闭上了嘴,时寒黎看向殷九辞,许多天不见,再听到这种说话的调调,还真有几分怀念。
“是姓郑的小丫头吧。”殷九辞发现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你说你会来看看她,现在看来你看得很尽责。”
“这是郑岁岁。”时寒黎肯定了他的猜测,“她的事不方便在这里说。”
几人眼神都严肃起来,然后就都不再说话。一段时间不见,他们默契仍在。
程扬一边干活,一边快速向时寒黎报告之后发生的事。
“太沧基地原来的地方已经不能住了,萧晴姐把防空洞的那些伤患也带了回来,我们把所有人转移到了太沧市没彻底塌的那部分,萧晴姐在那里守着。”程扬语气低落,“活下来的只有千人左右,他们扎根在那里,准备重新建立一个基地。”
突然,殷九辞的声音传来“把他放下,他一看就是胸腔下大出血,你这么抱会要了他的命。”
时寒黎抬起眼,看到殷九辞拦在一个半抱半拖一个重伤患的人面前,那人一吓,说“我,我听说李医生亲自过来了,想要带他去排号”
“李医生”殷九辞高高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就在那边李医生过来了”
时寒黎已经听到了李鹤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但是她看到了殷九辞望向这边的目光,那眼神让她想起刚认识殷九辞时他的样子。
冰凉淡漠,充满提防。
她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殷九辞目光直直地盯着这边,轻柔地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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