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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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shu]悉的声音,芝麻糖动了动。
商挽琴怕它鸣叫,一把揪住它,捧在手里又轻轻捏住它的鸟喙。芝麻糖困惑地眨巴眨巴眼,倒是乖乖地待着不动。
屏风是比较厚实的白布,还绣了清淡的墨[se]山水,将外头的人影隐隐绰绰勾勒出。温香的影子是站着的、纤长的一道,左边卧榻上,则倚坐了另一道修竹般的人影。
他长发垂落,看不清神情。
商挽琴将呼吸放轻到几近于无。
只见温香拎着食盒,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其中的碗碟。
“我想门主一夜水米未进,又消耗太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对身体没有好处。”她声音轻柔稳定,“先吃些药膳再休息……”
“不必。拿出去罢。”
他声音清醒了一些,那种温和有礼也回归了一些,但还是显得疏离。
温香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她才放下东西,转身面向他。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其实一直想问个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乔逢雪没说话。
片刻后他略叹了[kou]气:“你出去罢。”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乔逢雪坐了起来。他面向温香,也就背对着屏风这一边。商挽琴更大胆地将头伸出一点,想看得更清楚。
她主要是想观察温香,绝对不是想看八卦,绝对不是,嗯。
不过,看来看去,除了变得更激动之外,温香周身并没有什么异常。
温香上前一步。
“别想赶我走,我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她声音里出现了一丝哽咽。
好一会儿,屋内很安静。乔逢雪一言不发,连一点声响都没出。他甚至没说一句“你问”。
温香站在那里,身形越来越僵硬。
“你为什么不说话?过去那个温柔细腻、总是对我微笑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她声音中充满委屈,泪水落了下来。
“忽然冷淡,忽然疏远,忽然没了笑容,却偏偏对商姑娘另眼相看——那个商挽琴!总是惹祸,总是欺负别人,门中有谁喜欢她?我理解你关照亲人,可如今你对她的照顾,远超‘关照’二字!”
商挽琴心想:这怎么扯上我了……行吧以前老找你麻烦,算我欠你。不过你说得对,他是把我当亲妹妹照顾的。
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因为她觉得乔逢雪对温香一直很特别,怎么现在看着人家委屈巴巴地哭,他也没上去哄着。还真不喜欢啊?
商挽琴耳朵竖得更尖。
温香还在激动:“你究竟,你难道……门主——不,乔郎,你到底在想什么?”
“够了。”
这时,乔逢雪才开[kou]:“这些事和表妹没关系,你不必将她牵扯进来。”
温香错愕片刻,才喃喃道:“你开[kou]第一句话,竟是护着她?”
乔逢雪站了起来,从旁边拿起外衣,随意披在身上。
他长发顺滑极了,从屏风投映的影子来看,他脑袋四周没有一根乱飞的杂毛,看得让人羡慕非常。商挽琴多盯了好几眼,暗中琢磨他用了什么护法秘方,能不能够问出来。
“若你认为这是护着,那便是护着吧。”乔逢雪的声音彻底回归了那位温柔有礼、又有些清冷疏离的玉壶[chun]门主,说话和气极了,却又自有寒芒。
“温香,我以为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过去多年,我承蒙温伯父照顾,是以在温伯父过世之后,我同意你来玉壶[chun],也愿意多照顾你几分——无论你做了什么。”
他似有若无地强调了一句。
“但这番情谊,最多最多,不过世[jiao]兄妹之谊,并无其他含义。”
“若我过去言行,令你有所误会,那都是我的不是。为了解开这般误会,我情愿对你疏远一些。不过,你在门中一应待遇,还如从前——只要你依旧尽心尽力,当好玉壶[chun]的人。”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颇有意味。商挽琴听出来了。
可温香并没有听出来。
她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双手越绞越紧。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喃喃着,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难道你不知道,不知道……大家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们是天作之合,所以旁人问起时我从不否认!我一直在等你来提亲,你……”
“那你也该知道,我一直在澄清,但因为我始终独身一人,旁人并不相信。可我总不能为了澄清这件事,便随便去娶一个姑娘回家,那未免太过卑劣。”
乔逢雪的语气平静极了。
“……我不信!”
温香小小地喊了出来,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你这样要我如何做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每当旁人问我我们的事,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说实话,这语气、这模样,令商挽琴都有些不忍心了。这世界的男女大防不如她原本的历史严重,但女[xing]总体还是偏弱势的,尤其是温香这样柔弱的官宦女儿。她曾听说过迂腐人家为了“名节”二字,[bi]迫女儿自尽,非常明白温香会多么看重名声。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的非常看重的话,也不会“别人问起时故意不否认”吧?那么,温香或许也没有那么看重?
说来也巧,她刚琢磨到这儿,那头乔逢雪就说:“你何必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他语气还是那样平静,甚至有种礼貌[xing]的困惑。
“我分明早就告诉过你,我是为了温伯父的情谊,才多照顾你一些,也希望你将我当成一个负责的世兄。这话我说了不止一次。无论谁问起我们的关系,我都答说‘为故人尽责’。”
“但你不信我的拒绝。”他声音里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好笑之意,“温香,是你自己选择不否认,甚至暗示别人我有朝一[ri]会娶你,你还希望我怎么做?难道非要召开一次大会,郑重其事告诉弟子们:我乔逢雪绝不会娶温香为妻?”
温香轻轻抖了一下。
乔逢雪便说:“你看,你害怕了。所以,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剩下那些事,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该你自己承担后果。” 温香在屏风上,只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纤弱影子。但饶是如此,她那发抖的身形、紧绷的肢体,也能让人看出她内心激烈的情绪。
“乔郎……乔逢雪!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那故去的父亲!?”她声音里流露恨意。
他沉默片刻,语气里的疑惑变得真实了一些:“其实我也很奇怪。若要论,先师待我恩重如山,可除了‘行正道’之外,他老人家从未要求过我什么。”
“温伯父对我多有关照,临终前便托我对你也多关照些。”
“他们谁都没说过,滴水之恩,必须要我搭上自己的婚姻才能报答,我自己也从不这么认为。温香,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样想法?”
他的疑惑太纯粹了,纯粹得令温香摇摇[yu]坠。
她后退半步,好似快要晕倒。
他们来来回回又纠缠了几句,主要是温香在说,乔逢雪以沉默居多。
就在商挽琴听得不耐烦时,温香深吸一[kou]气,再次开[kou]。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温软又伤感,带着无限的忧伤和绝望,却又怀着最后一丁点希望。
“那么告诉我,乔郎,你为何要给你的佩剑起名‘软玉’?”
再心硬的人,面对这般似水柔和又如水忧郁的美人,也该心软三分。可这位以温柔知礼而出名的玉壶[chun]门主,却连一声叹息都吝啬。
他平平淡淡地回答:“哦,你说软玉剑。这是师父为我铸造的佩剑,允我执掌玉壶[chun]后取出,我不知和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果真不喜欢我?”
“抱歉。”
温香突然喊起来:“那这次,为何我一说想随你出行,你便同意了?还专门为我带了神行车!”
“因为方便。抱歉。”乔逢雪流露些许歉然,就像走在路上不小心撞了别人一下,会有的那种歉意。
“只是因为我身体不大好,你又不会法术,不用神行车的话,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来为言冰收尸,我才动用了神行车。”
温香沉默了很久。她好像在等他回心转意,可最后什么也没等到。
她[chou]泣了两声,又忍住,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她直接跑起来了,跌跌撞撞的,一看就是不爱锻炼身体的大小姐的跑法,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乔逢雪站在原地不动,只说:“当心些,莫要摔下楼梯。”
他语气温和,如同贴心叮咛。但说完这句话,温香跑得更快了,甚至没忍住哭了一声。
见她离开,商挽琴便想跟过去。她始终惦记着那一眼若有若无的鬼气呢。
可才一扭身,她就听见一句:
“——表妹,听够了?”
她身形顿了顿,第一反应是:糟糕,不好变成影子溜走了。
第二反应是往前一扑、手一扬,奔着窗户就冲过去。芝麻糖非常聪明,无须说话,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便展开双翼、一头撞开了窗扉。
商挽琴暗赞一声,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眼看就要一头扎出去。
乔逢雪身体不太行,虽然也能动武,但动作比不上她灵敏有力。
然而,乔逢雪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种铺天盖地的咳嗽,让人怀疑他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商挽琴动作一顿。
芝麻糖还不明所以,傻乎乎地回头“啾”了两声,着急地拍打翅膀,意思是:快来啊快来啊快来啊!
商挽琴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往前冲。
却听身后传来明显的响声,像是他踉跄两步、体力不支,重重倒在卧榻上。
商挽琴认命地停下来,冲芝麻糖招招手,又回身快步走过去,眼睛找到水壶和水杯,走去给他倒水。
他的咳嗽声渐渐停下来。
“……我觉得你演我呢。”商挽琴不满地嘟哝,“你就不能装装傻?偷听被抓包,大家都尴尬,不如放我一马。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
“……让表妹失望了,我却不是家翁。”
他又能说话了,带着哑意,倒还是很平静、很慢条斯理的。
商挽琴走过去,将水杯塞他手里,道:“玉壶[chun]的门主,和家翁也没什么区别!”
“我却觉得,区别很大。”他微笑起来,面上又现出一丝责备,“我在门窗边都布置了阵法,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
商挽琴一怔,她刚才没注意附近有阵法。再回头一看,确实在窗边看见了一丝微弱的法术荧光。那光好似极细的丝线,在阳光中似有若无,组合成一枚兰[cao]图案。
那图案小而简单,只三笔飘逸而出,却尽显兰[cao]高雅神态。
那是“法印”,是驱鬼人可以独当一面的标志。
每一名驱鬼人都有自己的法印,那象征了驱鬼人对法术的理解,也有人说那是驱鬼人神魂的投影。商挽琴也有自己的法印。
驱鬼人可以将自己理解至深的法术,刻印到法印之中。之后,只需打出法印,驱鬼人就能快速用出法术,免去结印、念咒的冗长过程。
而兰[cao],就是乔逢雪的法印。
那窗边的兰[cao]气韵生动,仿佛在随风招摇。
书中说,“乔逢雪高洁如兰,世人尽信。偶有不信者,见到兰[cao]法印后,也会被那飘逸高洁的姿态折服。”
商挽琴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法印,忽然就想起这早已忘却的书里细节。她不由露出微笑,心想:还是夸张了,那兰[cao]是很好看,但哪里就能看出为人高洁?怕还是受了他恩惠的缘故。
“表妹。”
他忽然搁下水杯,那一声脆响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她扭过头,对上他明亮如星的目光。
“你方才听见了我与温香的话,可有什么想法……或者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话说得有些迟疑,连那寒星般的眼神,都略侧开了去,不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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