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 恶鬼的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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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真正离开的时候,商挽琴忍不住又多回了几次头。其实是看不见程镜花的,但她坚信对方一定也在[yin]影中目送她。
她依依不舍得太明显,引起了乔逢雪的注意。他也回头看了看,目光在送行的人脸上一一滑过。
“表妹在看谁?”他有意无意地问,“担心雪寒吗?”
“……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商挽琴吓一跳,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镇鬼王,就含糊道,“我就是担心我朋友。”
乔逢雪明白了,眉心隐隐的纹路松开。
“不会有事的。”他温声道。
商挽琴应了一声。她知道,程镜花本领高强,可这不是有那未知的渣男虎视眈眈吗。
不错,虽然一眼都没见过,也完全不知晓对方的为人,但商挽琴已经单方面推定对方为渣男了。
况且……
当初,也是一次看似寻常的外出任务,回来之后她就面对了乙水的死亡。她曾怀疑过,自己可能有什么克死朋友的扫把星体质,那谁知道程镜花能不能扛过去……呸呸,想什么呢,她肯定没事的!
“唉——”
商挽琴长叹一声。所以说,她才不想[jiao]朋友嘛。可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一开始,只是为了扭转剧情罢了。
刚叹息了几声,面前就出现了一只摊开的手掌。几粒深紫[se]的果脯躺在油纸上,汁[ye]将包装纸也染出点点紫[se]。是糖渍杨梅。
她侧头,看见乔逢雪的面容。他貌似严肃,但眼中闪着愉快的笑意。
“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多吃甜食。”他悠悠道,“这是谁说的?我可不记得了。”
商挽琴噗嗤一笑。她拈起一粒糖渍杨梅,扔嘴里一咬,就是浓郁酸甜的果味。
“我也不记得了。”她一本正经道,“但说得非常有道理,说不定是圣人说出来的呢。”
“既然是圣人所言,不妨再多吃一些。”
乔逢雪手里有一个更大的油纸包,油纸包里是许多类似的小纸包,都是分装好的果脯。他抓起一把果脯,塞到她手里。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看来今天这把果脯,我是不能不吃了。”商挽琴摇头晃脑。说着,自己又拆了一个纸包,继续吃起来。
乔逢雪笑意更明显。
他正要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却[cha]了进来。
“——原来商姑娘喜爱甜食?宫中御厨有人颇善此道,何时商姑娘肯来,我必让姑娘吃上一个月不重样的甜食。”
李凭风负着双手,目光在乔逢雪身上轻轻一掠,就专注地盯上了商挽琴。他今天还是一袭水墨般的衣衫,绮丽的容貌是唯一的艳[se]。
商挽琴望着他,心思一动,而后才慢吞吞说:“李公子真客气,可惜我这人就喜欢吃重复的东西。”
李凭风不恼,只柔声道:“不尝遍繁华,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繁华?食如此,人亦然。”
商挽琴:……
怎么办,无法反驳,甚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李凭风仿佛看出来了她的动摇,嘴角一敲,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乔逢雪,又说一句“我随时欢迎商姑娘”,就往前走去了。
乔逢雪盯着他背影。他以为自己如常微笑,□□[se]如霜雪冻结。
*
这次出行,是由玉壶[chun]出车马。
按脚程来算,从金陵到西北天河沙漠的边缘,要走一个多月,这还是快的。接着,就要换成骆驼出行。
在没电没网、路还不平的世界,长途旅行并不是一件美差,更何况还有两个人针锋相对。
李凭风说:“本以为此番能见识大名鼎鼎的千里驹和神行车,看来乔门主是不愿满足李某这个心愿了。”
乔逢雪说:“我也仰慕大周皇室的轩辕车许久了,可惜。”
李凭风叹息:“轩辕车是皇室至宝,一旦出现,人人都知道是我来了。”
乔逢雪微笑:“彼此彼此。”
李凭风摇头:“我还以为,乔门主会舍不得表妹受苦,没想到……”他转头看向商挽琴,一脸惋惜和心疼。
乔逢雪四平八稳:“我的表妹,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李凭风笑起来,艳[se]如牡丹盛放:“那好,我却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只知道我喜欢谁,就要给她最好的。商姑娘,你更喜欢哪种?”
乔逢雪看似神[se]不变,实则目光也紧跟而来。
——就像这样,每轮针锋相对的最后,重点都会落在商挽琴头上。
商挽琴觉得自己头都快秃了。
后来,她干脆借[kou]说去打猎,或者负责守备,好离他们远一些。如果是守备,她就抱着乌金刀背对他们,一副“我正专心戒备所以什么都听不见”的肃穆样子。
侍卫李恒通常在她不远处。他也用刀,是标标准准的大周官方制式的环首刀,配上他挺直的脊背和平展的双肩,是压不住的官军气质。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总是神情认真。但有一次,他们一起去打猎、找柴火的,商挽琴抱着一堆树枝和松果回来,就看见李恒蹲在一棵树下,侧脸还是那么沉默而认真。
“你在做什么?”她问。
李恒好像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树下。
走近一看,树下一队蚂蚁在搬食物。一只死去的蝉,被这些小小的黑点挪动着。
商挽琴在他身边蹲下。突然,他整个身体弹了一下,侧头惊讶说:“啊,你啊。”
商挽琴有点无语:“我还跟你说话了。”
“我没注意……不好意思。”李恒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刚刚在发呆。”
“看蚂蚁?”她问。
“看蚂蚁。”他说。
“嗯……”
他们蹲在树下,一起看了会儿蚂蚁。这个过程其实很奇妙,因为你会一边思考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一边看得停不下来。
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他们开始回忆以前看蚂蚁的经历。
“……那个时候,我们会用矿泉水瓶,就是水囊,装满水,去灌蚂蚁洞。”商挽琴比划说,“有些男孩儿还会把蚂蚁装进去,看它们不停挣扎到被淹死。”
李恒立即说:“我也干过这种事,不过用的是叶子。”他也比划了一下。
“我觉得好残忍哦。”商挽琴说,“但那时候我也没想着要阻止。”
“我那会儿没想过残忍不残忍的,就是想做就做了。后来想想,是挺残忍的。”李恒闷闷道,“我就没干过了。”
他们都看着蚂蚁。它们已经把那只蝉的尸体运了很不短的距离。
“其实,”李恒又露出那种愣愣发呆的神情,冷不丁说,“小孩子像恶鬼一样残忍。你要是想训练一只听话的恶鬼,就要挑小孩子。”
这句话唤起了商挽琴的某些回忆,令她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李恒看过来:“你觉得会有例外吗?”
商挽琴问:“什么?”
“例外。”李恒重复道,“会不会有小孩子被挑中,训练成为恶鬼,但自己摆脱了成为恶鬼的命运?”
少年的面容老成而沉闷,像暴雨前的森林,总觉得藏着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藏了什么。
商挽琴盯着他,缓慢地眨动眼睛。她的瞳孔发生了轻微的收缩。
“……不知道。”她站起身,“我们该回去了。”
她抱起树枝和松果,率先迈步。
李恒在她背后站起来,也迈出脚步声。
“商姑娘,你们玉壶[chun]中的……”
她回头:“什么?”
他顿了顿,沉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接着说:“公子不是有意针对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商挽琴略一眯眼,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少年侍卫快步走上来,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和一条鱼,“我希望你对公子的印象能更好一些。公子他……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女子。”
“在乎我?”商挽琴略一挑眉,“你确定他不是在乎表兄?我只是他用来气表兄的工具人。”
“工具人……”李恒咀嚼着这个词,居然露出一点笑容,“好新鲜但又贴切的说法。”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她立即问。
“我没这样说过。”他也立即否认。
商挽琴轻笑一声。
他们不再谈论那两个人,开始谈论今天的晚饭。一路上并不总能遇到驿站,很多时候他们露宿野外,就需要自己做饭。这些天里,李恒做得最多,乔逢雪次之,商挽琴总是帮忙打下手的那个。
“……没想到商姑娘不擅厨艺,而乔门主却很擅长。”
“没办法,表兄是个万能的人,什么都会。”
“看得出来,商姑娘在乔门主身边很开心。”李恒点点头,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今天晚上是我做饭,烧烤吃吗?”
“吃的。”商挽琴愉快地说,“烤全兔和烤全鱼?”
“鱼做个鱼汤,我带了一些干蘑菇。兔子……砍成小块,做小串的烤[rou]吧。”
商挽琴步伐一滞:“为什么想做这个?挺麻烦的。”
“心血来[chao]。”李恒答道。
他不断往前走,走得很快,每一步的距离都差不多。商挽琴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看出一星半点儿的[shu]悉。她摇摇头,甩开了那一丝怪异的亲切感。
“等等我。”
*
金陵,某处宅子。
温香手里捏着一张绢帕。素[se]的绢帕光滑柔软,轻薄得过分,连她这样的女儿家也可以用力撕开。她就坐在椅子上,一点点撕着帕子,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地砖。
在她的不断暗示下,江雪寒明明都上钩了。这次他被乔逢雪留下,心里应该更加不满才对,为什么他反而振作起来,笑说什么“这都是门主给的历练,是看重的表现”?
刺啦、刺啦、刺啦……
帕子被不断地撕扯。
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前方。阳光从他背后[she]来,照得他的影子长长拖在青砖上,好像一条鬼影,惊得温香倏然站起来。
“大……大人!”她竟然结巴了一下,惶恐行礼。
高大的男人站在门[kou],仿佛遮蔽了所有天光。他脸上戴着一张奇异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江雪寒的事,进度如何?”
温香努力镇定心神,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大致顺利……”
“真的,大致顺利?”对方笑了一声。
温香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她从前以为乔逢雪已经足够有威严,现在才明白,当有力量的人不掩饰自己的力量时,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她感到害怕,同时又感到兴奋,这种压迫感让她产生了另一种安全感,那是对于自己选择的确信。
“江雪寒的态度有些反复。”犹豫一下,她还是说了实话,语气中透出轻微焦虑,“我能看出他有所心动,但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我还需要更多时间……”
“更多时间?不是说他很迷恋你,怎么,这‘迷恋’也仅此而已吗?”对方轻笑,“还是说,他迷恋的对象其实另有其人?”
这玩味的语气令温香面红耳赤。她并不喜欢江雪寒,但此时她感到自己的魅力——自己仅有的也是最引以为傲的优势——被质疑了。
“我……”温香咬咬牙,“江雪寒追随乔逢雪多年,当狗当成了习惯,短时间内要他背叛,实在……但,如果大人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有把握将他变成我们的傀儡!”
“哦——”
对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想要什么?”
温香跪下:“请大人赐我更多力量。”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你确定?你的身体还不错,但并不是最优秀的,如果接受更多的鬼气……”
温香伏地:“我可以,请大人相信!”
对方忽然发出一串笑声。
“啊,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场景。”
他走到她面前。视野中,那漆黑的长袍如诅咒一般飘动。冰凉的手落下,按在她的头顶。
“唔……!”
温香的身体不断颤抖,冷汗顷刻低落。她意识模糊,五感褪去,唯有一种念头执拗地支撑着她:这是为了权力,权力,权力……!
“我很喜欢这样的场景。”面具人的语气甜蜜如情人低语,“贪婪、嫉妒、自以为是……”
“真是最好的恶鬼的胚子。”
大厅的[yin]影中,放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了一个人,这人十分瘦弱,一动不动地看着温香和面具人,眼睛连一下也没有眨动。
两行黑红的血泪,从他眼眶中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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