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赵凛吃过晚饭后开始缝补闺女塞给他的布老虎。他人高手笨,扛惯了大刀的手拿起绣花针十分笨拙,磕磕绊绊缝到后半夜还在折腾。权玉真心想,一个大男人,缝布老虎都这么有耐心,在读书上努努力应该不至于太差。做了一晚上心理建树后,次[ri],他开始认真教学,先从《百家姓》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认读写。

  赵凛学得也很认真,但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委实没天赋,往往一个字要教一个时辰才勉勉强强学会,一晚上下来也就学了几个字。

  照这个情形下去,只怕学完这两本书都够呛。反观赵宝丫,只是旁听,都比她爹学得快,教画符两遍就能记住。

  权玉真深吸一[kou]气:瞧着人也不笨,为人处世甚至很[jing]明,怎么就念不会书?

  赵凛也不气馁,一遍学不会就学无数遍,学不会就子夜再睡,天不亮就起来继续学。去做工的路上学,吃饭学,搬货的空挡学。随时随地都带着本书,同行做工的工友背地里笑话他,那宽厚粗糙的手就不是拿书的料,还想学人家考科举,莫不是白[ri]做梦。

  赵凛不理会他们:他自小就知道,什么事都要去做了才会有。梦也是一样,做的多了,说不定有一[ri]就成真了。

  更何况他还在为此努力。

  如此努力了半个月后,他连百家姓都没记全,反而弄得身心俱疲。他开始有些泄气,原来有些事真不是努力就可以的。傍晚吃饭时,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赵宝丫察觉他的情绪不对,怕给他压力也不敢多问,只夹了一筷子[chun]笋放到他碗里,软糯糯的说:“阿爹,这个好吃,你多吃一点。”

  赵凛朝她笑了一下,收拾好情绪继续吃饭。

  权玉真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爬着碗里的饭,心里却在暗自计算:这人应该支撑不住了吧,快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有时候不是你不努力,而是真需要天赋。

  赵凛吃完饭把碗一搁,看向权玉真:“道长,我们继续吧。”

  权玉真叹了[kou]气,开始有点佩服他的毅力:有这功夫去从军,当将军不是迟早的事?

  当晚,赵凛照例学到很晚。

  子夜,赵宝丫左等右等没见她爹回来睡觉,不放心的爬了起来。套上小夹袄,穿好鞋子,轻轻拉开门往后院瞧。冷月清寒,后院一个人也无,脚边的小老鼠吱吱叫了两声,赵宝丫穿过烛火摇曳的正殿走到门[kou]朝外张望,光秃秃的柿子树下,她爹坐在烟雾袅袅的香炉旁,就着热气,擦拭着手里的刀。

  那刀刃锋利,反[she]着月华,在她爹脸上撒下一道冷霜,映衬着他眉眼越发孤寂。

  弃戎投笔谈何容易!

  她爹这是不想考科举了,想重新拿刀?

  小宝丫很苦恼,远远的瞧着她爹,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回头,一双手轻轻抚在她头顶,问:“小娃娃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师父……”赵宝丫声音软糯带了些微的失落,猫眼里映着摇晃的烛火,“我是不是不该[bi]阿爹读书呀,他好像很难过……”可是她不想没有爹爹。

  一向不着调的权玉真突然深沉:“他难过是因为没达到预期而难过,绝对不是因为要读书。你爹有努力的动力应该庆幸才是,人最可怕的是没有为之努力的人。”

  赵宝丫似懂非懂,权玉真笑了起来,拍了拍她后脑勺,“好了,快去睡,你爹坐一会儿自然会去睡,小心熬夜长不高。”

  小宝丫听话的往回走,边走边问跟在身边的大黄:“大黄呀,怎么样才能让阿爹变聪明,脑袋开窍呢?”

  大黄摇头摆尾,小声汪汪。

  赵宝丫听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能用石头砸脑袋,万一砸傻了怎么办?”

  路过的夜猫喵喵叫了起来。

  小宝丫眼睛变亮:“吃鱼真的会变聪明吗?”

  阿[nai]每次夹鱼给赵小胖吃都会说‘多吃鱼,会变聪明,将来俺们家小胖也要读书考状元’。村里其他婶婶、[nai][nai]好像也这样说过。

  所以吃鱼真的会变聪明?

  赵宝丫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第二[ri]趁着她爹出去做工,先把他爹藏在床底下的大刀拖了出来,埋在了前院的柿子树下,又拿了钱背着小竹篓就往集市跑。

  她要去买鱼,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然后炖鱼头汤给她爹喝。

  城皇庙在南城,集市在西城。她要卖鱼就要跨过一个城区经过很多街道才行。小宝丫不认识路,背着小竹篓,在大黄狗的带领下一路问。路过一家米铺时,一个高大的人影驮着两袋大米迎面走了出来。

  赵宝丫吓了一跳,一溜烟的溜进旁边巷子里,然后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看。

  她爹卸下肩上的麻袋,抬头往这边张望。

  旁边的工友拍了他一下问:“发什么愣呢?”

  赵凛蹙眉,道:“方才好像瞧见我闺女了。”

  工友嗤笑:“俺看你是读书读魔愣了吧,大清早的哪里有人影?”

  赵凛揉揉额角:他最近确实有点恍惚。

  “走了。”

  一行人送完米又往码头去,等人全看不见了,赵宝丫才从巷子里转出来继续往集市走。她年纪小,背着个超大的竹篓,又带了条大黄狗,引来不少商贩的注意。

  小娃娃径自走到鱼贩子摊上,开[kou]就要一条最大的鱼。商贩本想坑她一些银钱,哪晓得小姑娘门儿清,给了他市场最低价兜住鱼就走。

  那鱼太大,不断在背篓里蹦跶,她连人带鱼载倒了好几次。等敲开城皇庙的大门时,小团子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正准备出门找人的权玉真眼中的惊慌变成好笑,转而又板正脸训她:“大早上的一声不吭就跑了,想吓死谁呢,再有下次就在外头不要回来了……”

  见他还要训,脏兮兮的赵宝丫举着背篓给他看,讨好的说:“师父不凶,宝丫去买鱼给你打牙祭了。”

  权玉真把话咽了下去:“……孝敬师傅的?”

  小宝丫点头。

  权玉真高兴了,提溜着小娃娃进屋。打了热水让她泡澡,自己处理鱼去了。等鱼汤做好,小团子凑到桌边盛了满满一大碗放进食盒里。

  权玉真伸出去的筷子僵住:“宝丫不是说孝敬师父的吗?”

  赵宝丫点头,眉眼弯弯:“师父聪明不吃鱼头,阿爹吃鱼头。”她爬下桌,提着食盒往外跑,“宝丫给阿爹送鱼头汤,剩下的师父吃。”

  权玉真哭笑不得:这个鬼灵[jing],感情忽悠他呢。

  他把筷子一搁,走过去提起食盒:“还是师父给你提去吧,折腾了一早上洒了可不好。”

  赵宝丫仰头,嘴特别甜:“师父真好。”

  权玉真逗她:“那师父好还是阿爹好。”

  赵宝丫:大人真无聊,她在荒星的邻居也喜欢问娃儿这个问题。

  “阿爹好。”

  权玉真:“……”真是自讨没趣。

  一大一小的两个道士走街串巷,一路到了码头。已经正午,码头还有一船的货在下,赵宝丫很快在来往的工人里瞧见扛着一个大箱子的阿爹。她垫着脚欢快的喊了声,赵凛回头,原本就恍惚的[jing]神一松懈,脚下被绊倒,肩上的货直接砸在了他身上,船上的货也倾斜而下。

  现场乱成一团,工友们七手八脚的把货物搬开,把人拉出来后已经晕了。

  “阿爹”赵宝丫嗷呜一声,飞奔过去。

  权玉真提着食盒大步跟着,蹲到赵凛面前正准备掐人中,原本晕过去的人一个机灵醒了过来。捂着后脑勺安抚道:“别哭,阿爹没事。”

  小宝丫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周围的人七嘴八舌:“早饭就没吃,中午又忙到现在,肯定是饿晕了才被砸的。”

  “就是就是,都正午了还不让歇[kou]气,大家都饿了。”

  赵宝丫一听她爹是饿得头晕眼花才摔倒的,立马扭头找权玉真要鱼汤,端到她爹面前[chou]噎噎道:“阿爹,喝汤,喝完就有力气了。”

  赵凛怕她再哭,一[kou]气把整碗鱼汤喝了。还来不及站起来,后脑勺就有血流出来。

  赵宝丫慌了,权玉真当机立断雇了一辆牛车,把人拉到医馆包扎额头。确定没事后才回了城隍庙。

  大黄狗见他们回来,开心的直摇尾巴,嘴里还咬着盛鱼用的碗。

  权玉真一惊,赶紧跑到后堂去看:好嘛,出门前忘记盖盖了,现下连鱼渣子都没剩。

  特么心塞!

  他回头冲包着脑袋的赵凛道:“你头都这样了,今[ri]也别学了,先休息吧。”

  赵凛:“不碍事的,难得有一午后的清闲,莫要[lang]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百家姓》,道:“我们继续?”

  权玉真捂住胸[kou]:当初万不该因为五文钱给他取什么破名字!

  就是孽缘!

  望着他殷殷求学的眼神,权玉真只能认命的接过书教学。然而令人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赵凛居然一[kou]气把百家姓背了出来,然后又默写了出来。

  权玉真狐疑的盯着他脑袋瞧,又看看桌上的食盒,立马让宝丫拿来《三字经》,他只读了一遍,赵凛居然也能一字不漏的读了出来。

  权玉真:这是开窍了?

  苍天啊,大地啊,城隍爷爷保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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