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无
放假过年,孩童们最为欢喜。
程子安进了趟府城探望“病中”的崔文,便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准备过年。
这天辛寄年差小厮送了信来,程子安打开一看,信是辛寄年亲笔,字写得比拳头还要大,以示他的气愤。
信中说,元宵辛家不会再搭灯棚,辛寄年不能邀请程子安到他家灯棚赏灯,因食言愧对程哥,他感到很是没脸。
不过府城元宵依旧热闹,辛寄年请他到时候一起去玩耍。
程子安收起了信,看来,赵知府调走成了定数。
在眼下这个关头,府城的世家为了不触他的霉头,收敛着不大肆庆贺。
做人留一线,[ri]后好相见。说不定,赵知府哪天再复起,秋后找他们算账。
程子安将信给了程箴看,道:“阿爹,这事已经定下来了。”
程箴看着辛寄年的字,神[se]是一言难尽,放下信,道:“事已至此,就当什么都未发生,一切如常就是。”
程子安说是,见外面天[se][yin]沉,估计过会又将下雪,他道:“今年的柴禾卖得越来越贵,城里的百姓,估计过得比乡下的百姓还要难。”
住在城里看似体面,能做买卖赚钱,可睁眼就要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所有的东西都要付钱。
有些人家的院子没有水井,甚至连吃的水都须得买。
吃完的五谷轮回,同样每月要出几个大钱,由收夜香的人收集起来,送出城卖给种地的百姓。
乡下种地的百姓,至少砍柴取暖方便些。会过[ri]子的人家,基本不会买米面。种地收下的新粮,拿去换了粗粮陈粮,加上豆子各种野菜填饱肚皮。
富人的[ri]子[jing]彩纷呈,穷人的辛苦千篇一律。
程箴道:“再给你舅舅他们家送些米面柴禾去吧,他们要出去买,总归得花银子,你大表哥定亲成亲要花钱,成亲后还要去青州,你大舅舅多少得拿出一些来。你二舅母在暗中张罗给他定亲,你二舅舅在犯愁他的差使。说是他书读不进去,找到差使之后,才能说门好亲。唉,等到开[chun],大家都好过些了。”
开[chun]之后就是青黄不接,挖地里的野菜填肚皮,真正能缓解的时候,得到等到夏收之后。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风调雨顺。
要是遇到天旱洪涝冰雹等灾害,粮食欠收,粮价上涨,城里乡下的百姓[ri]子就愈发艰难了。
程箴出去安排了,程子安捧着熏笼取暖,想起辛寄年的信中,还写了兴致勃勃期盼下雪,他不耐烦踏雪寻梅,但他喜欢玩打雪仗。
这时,门帘掀开,程箴领着方大牛与方寅走了进屋。
程子安诧异了下,上前见礼。方大牛拘束着道不敢不敢,拱手还礼。
程箴招呼方大牛坐,道:“大牛太过客气了,这般冷的天气,还送了亲自打的鲜鱼来。大牛以前每次都是来了就走,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留下用饭。方寅与子安是同学,正好在一起玩耍。”
原来方大牛是给程箴送鱼,以前方寅从不会跟他一起来。程箴受伤以后,方寅的态度变了不少。
程子安不去计较他态度的变化,笑着招呼他道:“走吧,他们大人说话,我们自己去玩。”
方寅对方大牛道:“阿爹,我同子安去了。”
方大牛这才坐下来,慈爱地道:“记得别淘气,与程少爷吵嘴。”
程子安见方寅嘴角开始耷拉,拉着他就走,笑道:“大人就爱[cao]心,我们都这般大了,哪会淘气。”
方寅神[se]这才好了些,随着程子安来到西屋,转头四下打量,艳羡地道:“你的屋子真好啊,暖和亮堂,到处都是书。”
程子安招呼方寅坐,随[kou]道:“你将厚衫脱下吧,屋里暖和,等下出去会冷。”
方寅手指放在衣襟前,又停住了,脸[se]渐渐涨红,道:“我不热。”
程子安蓦地明白过来,方寅外面穿着半旧的青布衣衫,看上去倒齐整。只怕里面的夹衫不太能见人,至少方寅自己感到羞于见人。
“哦,不热就算了。”程子安没多劝,出去让云朵送些茶点进屋,顺便低声叮嘱道:“你将屋里面熏笼的炭取一些出去。”
方寅问道:“怎地不见张大叔与庆川?”
程子安哦了声,道:“他们回老家去了,说是这么多年没回去过,想去父母的坟前烧柱香,磕个头,告诉他们一切安好。家里要有人手在,秦婶就没随他们回去。”
方寅便没再问,遗憾地道:“阿爹先前还说,张大叔帮了他不少忙,等他过年的时候得闲,想请他到家里来吃杯酒呢。”
程子安想开个玩笑,自己也帮了他不少忙,怎地不将自己也一道请了去?
不过,那些随手之举,方寅不一定知晓。就算知晓了,方寅也不一定愿意记着。
自尊心太强的人,面对施恩之人,与面对仇人一样的难受。
程子安不由得想,方寅与文士善都是寒门学子,不,他们算不得寒门学子,他们根本没有门。
程箴这种,才勉强算得上寒门。
他们以后,可会变成一样的人?
云朵送了茶水点心进屋,取走了些熏笼里的炭。
屋里没那般暖和了,程子安去卧房套了厚衫,对端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局促的方寅道:“你功课写完了吗?”
方寅道:“早就写完了,每次我都是放完假后,便赶紧写功课,写完了才能放心玩耍。你呢?”
程子安躺在椅子里,哀嚎道:“方寅,你太可恶了,我功课才写一点点呢!”
方寅活泼自在了不少,笑道:“谁叫你贪玩。”
程子安一脸生无可恋,拿了碟子里的白糖糕狠狠咬了[kou],随手将碟子推到方寅面前,道:“吃吃吃!提到读书写功课就烦,惟有吃能解气!”
一直没动的方寅,被程子安逗得笑个不停,伸手捡了块白糖糕吃起来。
白糖糕是用糯米油炸之后,再裹上一层糖。程子安不大喜欢吃白糖糕,嫌弃太甜太油。
莫柱子一[kou]气能吃三四个,要不是崔素娘怕他吃坏了肚皮,拦着不让他多吃,他吃上十个都没问题。
莫柱子说:“阿娘说,白糖糕费米面油糖,只有那富人家才吃得起。”
方寅咬了[kou]白糖糕,眼睛眯缝起来,说不出的满足。
程子安吃了一个就停下了,方寅吃了两只白糖糕,又吃了几个栗子糕。他看着几乎空掉的碟子,不好意思地道:“你都没吃,都被我吃光了。”
程子安道:“我起得晚,刚吃了早饭,不然,我比你还能吃。”
方寅这才愉快地笑起来,去看程子安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大字,惊讶地道:“程子安,你的字写得愈发好了!”
程子安自己倒没感觉,他歪着脑袋欣赏道:“是吗?我看不出来。”
方寅点头,肯定地道:“写得比以前好多了。你真是厉害啊,能做闻山长的学生,府学好多同学都羡慕你呢。”
程子安哈哈笑道:“羡慕我作甚,我要是考不中功名,那时候才好看。”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就好像程箴一样。
考功名还早,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到。方寅突然变得心平气和起来,拿起一本字帖翻看。
“咦,这是钟繇的临摹!”方寅眼睛顿时一亮,惊叹连连。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这本字帖不是我的,别人借给我练字。不然,我就可以借给你拿回去跟着学了。”
方寅忙说无妨无妨,迟疑了下,道:“是辛寄年借给你的吧?”
字帖虽不是钟繇真迹,至少学到了他的一半功力,极为难得。
除了辛寄年能随随随便借出来,方寅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方寅放下书,斟酌了下,道:“程子安,你为何与辛寄年[jiao]好?他明明以前欺负过你,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程子安认真想了下,道:“我也还回去了。”
方寅急着道:“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辛寄年不学无术,靠着家世也能过上富贵安稳的[ri]子。你与他不同,以后终究得靠自己努力考功名出头,可别被他败坏了名声。”
程子安想说什么,最终将话咽了回去。
方寅敏感自卑,且坚持自己的正义。
辛寄年的确欺负过方寅,给他带来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程子安不能仅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说话,相反,方寅也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来说话。
既然立场不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提此事,求同存异。
程子安道:“唉,不提他了。年后就要学习诗赋,你看过诗赋的课本没有?”
提到功课,方寅总算将辛寄年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摇头道:“我没看过,要等到府学的课本发下来之后才知晓。不过,我也担心自己学不会写诗。”
程子安将程箴以前的课本,从一堆书中翻出来,递给方寅道:“你看看,就是这些。反正我看不懂,实在是太难了。”
方寅迫不及待翻开书,埋头看了一会,抬起头,惶惶不安地道:“我倒是看得懂,就是不知该如何对诗。”
程子安趴在书桌上,愁眉苦脸地道:“不知如何对,就是答不出来了。惨啊!”
方寅心有戚戚焉,脸垮了下来,道:“考试时会得更紧张,答不出来,这辈子就别想出头了。”
程子安又转过来安慰他:“别愁,还早呢,说不定到时候灵光一现,能凑上句绝妙的诗,流传千古。”
方寅勉强挤出一丝笑,只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程子安大手一挥,很是大方地道:“这本书是我阿爹的,先借给你回去学。”
方寅将书捧在手里,转忧为喜道:“多谢你。我会好生爱惜书,不会弄坏,保管原封不动归还,你放心。”
程子安再捡了一本字帖,道:“这个也借给你,你别嫌弃。”
方寅一看,字帖是王羲之《兰亭序》临摹本。虽说临摹得一般,于方寅练字还是很有帮助,他连声谢过,再次保证会好生保管。
程子安顺道收拾了些笔墨与纸,一并包了起来。
方寅见状忙要推辞,程子安朝正屋挤眼,压低声音道:“你快拿去,别让我阿爹听到了。我阿爹要我将这些用完,用不完就不许我出去玩耍。”
方寅噗呲一笑,没再推辞收下了。
用完午饭,方大牛带着方寅告辞,程箴与程子安将他们父子送到了门外。
程子安挥手,热情地道:“下次再来玩!”
方寅朝他挥手回应,笑着说好。
程箴斜着程子安,道:“以前我见方寅总是躲着你,怎地就这般要好了?”
程子安长长呼出[kou]气,揉了揉肩膀,道:“结个善缘,结个善缘!”
程箴脑子一转,便想到了文士善。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程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田地,喃喃道:“不知老张他们可还顺利?”:,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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