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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南半球。悉市。

  整个周末,许知意都在用功。

  傍晚时,乐燃回来了,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着顾嘉和另外两个男生,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顾嘉一进门就叫许知意:“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她说:“镇上有个码头,码头旁边开着一家鱼薯店,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鱼,我们临上火车前排队买的,一定要带回来给你尝尝。”

  乐燃把纸盒从袋子里端出来,打开盒盖,金黄的炸鱼看着很不错。

  “希望它能坚持住,不要软。”

  他用筷子戳了戳,悲愤:“还是软了。”

  顾嘉建议:“再炸一下,烧热了油,炸快一点,应该就行了。”

  大家一起动手,重新把鱼和薯条过了一次油,稍微晾了晾,效果果然不错。

  炸鱼面皮[su]脆,白[se]的鱼[rou]完全没有腥味,新鲜细嫩。

  四个人吃不一定够,许知意穿上外套出门,又去不远处的商业街买了只烤[ji]回来。

  商业街转角有家黎巴嫩人开的烤[ji]店。

  七十年代,黎巴嫩教派冲突爆发内战,不少人逃到澳洲,店主一家就是那时候过来的,看打扮应该是基督徒。

  一家人凭着好手艺,把烤[ji]店开得红红火火。

  他家用炭火烤出来的[ji]和别家味道完全不一样,买[ji]还会送一种特殊的中东大蒜酱,是用柠檬汁、油和大蒜沫一起打成酱料,[nai]油一样细腻滑软,带着酸味与蒜香,与表面烤得略焦的[ji][rou]天生一对,香而不腻。

  大家吃得热火朝天。

  许知意忍不住看看主卧那边。

  房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门缝里亮着一丝灯光,依旧很安静,和外面的热闹毫不相干。

  许知意忽然想起了寒商。

  这房东就像寒商一样。别人都在热闹着,他虽然也在热闹里,却一个人待着,自成一国。

  许知意心底的什么地方软了一下。

  “我们分房东一点吧?”她问乐燃。

  “当然好啊。”乐燃吃着[ji][rou],含含糊糊地点头。

  许知意撕了一条[ji]腿,拿了一块鱼,又加了点薯条,放在盘子上。

  她端着盘子来到主卧门[kou],把盘子摆在门前的地毯上,然后用手机发消息。

  【我们在吃乐燃他们带回来的鱼薯,你要不要也吃一点?盘子放在门[kou]了。】

  发完就回到餐桌旁。

  坐在餐桌旁边,看不见主卧的门,手机也安安静静,没有回复。

  也许他又睡了。

  主卧里。

  寒商和欧洲的公司那边开了一整天的视频会议。

  这房子隔音不好,外面客厅的说笑声一阵阵传进来,寒商能轻易分辨出许知意的。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一直听到她的声音,寒商心里安定无比,只是开会的时候不停地走神。

  会议刚结束,手机就震了。

  是许知意发过来的消息。

  寒商攥着手机,目光停在许知意那条消息上,看了很久,才走到门[kou],把门打开一条缝。

  那碟食物就摆在门[kou]。

  那是她满满的善意。

  她住在这样一幢老房子里,还有个完全不露脸的奇怪房东,按理正常人应该觉得害怕。

  可她胆子就是那么大,和以前一样。

  不止不怕他,还乱发这种好心。

  这应该是同情吧。

  就像以前对他一样。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可见对他,也并没有什么特殊。

  就像走在路上,遇到流[lang]的小猫小狗,她会蹲下来,摸摸它们的脑门,随手喂几[kou]吃的,就继续往前走。

  说不准路上还会再遇到下一只流[lang]猫狗,同样喂它们吃的,同样温柔地摸它们的脑门。

  只有他,傻乎乎等在原地,以为她马上就要把他领回家了,以为自己从此就真的有家了,摇着尾巴等着。

  寒商盯了盘子一会儿,眼眶渐渐发热。

  他在自己失态之前,“啪”地把门拍上。

  门被拍得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门框都在摇晃。

  外面的笑声顿时停了。

  餐桌旁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顾嘉愣了半天,小声对乐燃说:“你们这房东脾气真怪。”

  许知意也回头看了走廊那边一眼,解释:“他好像在生病,心情不太好。”

  回应她的是一条消息,同时发到了她和乐燃的手机上。

  【补充条例:六、访客请至少提前一天报备,早八点前,晚十点后,谢绝会客,违反规定,每超时十分钟罚款二十。】

  乐燃抬头看向许知意,两个人两脸无奈。

  坐在乐燃旁边的男生偏头看见,讶异:“这么可怕的房东,你俩还真能忍得了。”

  当然是因为房租便宜,只要足够便宜,房东的一点小毛病不算什么。

  现在是九点五十五,距离房东刚刚在补充条例里规定的会客截止时间,只剩最后五分钟。

  乐燃豪迈地从裤子[kou]袋里[chou]出一张五十刀的钞票,拍在桌上,“啪”的一声,是塑料钞票的脆响。

  “没事,继续吃吧。”

  顾嘉纳闷:“你身上带着钱干什么?”

  大家现在都是刷手机或者刷卡,偶尔带现金,也就是枚一两刀的金[se]硬币,只为了应付路上的乞丐,随身带现金的人越来越少了。

  乐燃继续吃东西,“取了一点钱,罚着方便。”

  他怕不是被罚出PTSD来了。

  这里房租是便宜,可也经不起这样罚,乐燃这么没完没了地[jiao]罚款,也不知道租在这里,到底是划算还是不划算。

  别人都吓一跳,“你们房东真罚啊?”

  许知意和乐燃一起郑重点头。

  “真的罚,你们信不信,超一秒钟都得[jiao]钱。”

  大家不太好意思让乐燃[jiao]钱,风卷残云,吃完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九。  几个人狂奔到门[kou],挤在一起手忙脚乱地穿鞋。

  手机上的时间马上就要跳到“22:00”,顾嘉只来得及套上一只脚的鞋,手里拎着另一只,一蹦跶一蹦跶地从门[kou]的台阶上跳了下去。

  一秒都不差,所有人成功出门。

  大家在门前笑成一团。

  主卧的百叶窗扇叶紧闭,许知意却本能地知道,他此时一定就在窗帘后面。

  许知意和乐燃送走几个同学,收拾好餐桌,各自回房。

  客厅里没人了,安静下来。

  主卧的门又一次打开。

  一只男人的手伸出来,把地上盛着烤[ji]和炸鱼的盘子拉了进去。

  隔壁,许知意看了一会儿上课的资料,正准备上床睡觉时,手机响了,是许从心。

  姐姐的声音很不对劲。

  瓮声瓮气的,是哭过的鼻音。

  “知意,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出去住几天。要是向衍到你这儿来,说找不到我了,你不用担心。”

  她说话的背景有水声,像是海[lang]拍打岩壁的声音。

  许知意害怕了,“姐你在哪?你别吓我。你和姐夫吵架了?你给我地址,我过去陪你。”

  许从心的嗓子是哑的。

  “放心,我绝对不会跳崖。我还有两个孩子,我生了他们,就会对他们负责。我找了一个海边的度假村住几天。这么多年带大一个又一个,从来没休息过,我不会告诉你我在哪的,你也不用过来。”

  她条理清晰,情绪镇定,不太像是要轻生的样子,还是许知意那个理[xing]的姐姐。

  许知意心安一点,“你和姐夫怎么了?”

  许知意坚持追问,许从心缓了缓,在电话那头絮絮地说着。

  没有什么出轨之类的狗血戏码,都是生活中一件件小事,[ri]积月累,忽然决堤,就扛不住地排山倒海。

  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许知意总算弄明白了,“姐,你住几天,好好休息,让向衍自己面壁思过吧。”

  说曹[cao],曹[cao]到,才挂掉电话没多久,向衍就打进来了,声音着急。

  “知意,你姐在你那儿么?”

  许知意实话实说:“不在。你俩吵架了?”

  向衍问了几句,实在问不出什么,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前门那边有人敲门。

  房东是肯定不会去开的,乐燃在楼上未必能听见,许知意出去开门。

  竟然是向衍,他自己过来了。

  门一开,他就想说话。

  已经快夜里一点了,别人都睡了,再说房东也说过,十点之后访客不准进门。

  许知意对他比了个嘘,掩上门,带着他出了前院,走到路边车子旁边。

  她这才说:“我姐真的不在我这儿。她给我打过电话,没什么事。我建议你好好反思一下你的问题,回头跟我姐好好道歉,看看怎么解决,她就会回家了。”

  向衍绷着脸,“我的问题?她说她累,不容易,我就容易吗?”

  许知意客观地说:“你就上个班,还是澳洲这边,朝九晚五从来不加班,双休加一大堆公共假期,家务不做,孩子不管,有空就刷手机打游戏,我觉得你确实比我姐容易多了。”

  向衍噎了噎,换了话题,“她究竟在哪?”

  许知意:“我真不知道。”

  主卧里,寒商还没睡,有工作要完成,他泡了一杯咖啡,打算熬个大夜。

  他听见了敲门和开门声,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拨开一点。

  外面是上次来接许知意的那个三十岁上下,样貌斯文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今晚看上去没那么从容,铁青着脸。

  寒商看见,许知意一开门,就对那男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去路边的人行道上说话。

  离得太远,又隔着玻璃,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

  不过两个人站得有段距离,姿态都是紧绷的,表情严肃,像在对峙。

  寒商放下咖啡杯,盯着外面。

  上次许知意没地方住的时候,跟着这个男人进了一幢公寓,估计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寒商给她打电话时,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她当时说,“都说了不住你的房子”,“那么想占女生的便宜,做你的白[ri]梦去吧”。

  听裴长律说,她那天傍晚才飞到澳洲,第二天一大早就这么怒气冲冲地骂人,可以推断出,多半是夜里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

  这推断十分合理。

  寒商眯起眼睛,盯着外面那个男人。

  心中的火苗根本压不住,一阵一阵地往上冲。

  路边,许知意把该说的说完,转身打算回去。

  向衍急红了眼,一把攥住许知意的胳膊,力气太大,抓得她生疼。

  “我怕她出事。知意,你告诉我她在哪。”

  “我真不知道!”

  许知意使足了劲,才总算挣开他的手,加快脚步继续往前,穿过前院,去拉前门的把手。

  身后的向衍忽然抢上来,也抓住门把手,大半个身子越过许知意,想去开门,大概想进去亲眼看看许从心有没有藏在里面。

  许知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拉住门,沉声说:“你要干什么?”

  向衍不吭声,扭住把手,肩膀上用了大力,姿态强硬地猛地往里一撞。

  许知意的力气远没有他大,被他带得往里踉跄了一步,哐地一声,整个人都扑在门玻璃上。

  她还没出声,就是一声闷响。

  是拳头打在头上的声音,向衍向后飞出去了。

  一个男人从门里出来,揍完这拳,并没有停,两步跨下台阶,跟了上去。

  他套着一件宽大的冲锋衣,兜帽戴在头上,眉眼深深地藏在宽大的帽檐下,竖起的衣领拉链一拉到顶,微低着头,遮着[kou]鼻。

  他单膝压住向衍,揪住他的领[kou],把他的上半身从地上拖起来,对准他的脸颊,又是一拳。

  宽肩,长腿,揍人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许知意愣在原地。

  红砖矮墙和修剪过的油绿的栀子树向后退去,周围一幢幢百年老宅隐没不见,前门彩[se]玻璃里透出的灯光碎成[se]块,糅杂着岁月的光影,眼前的身影和十年前浓郁血腥气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许知意轻声叫他:“寒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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