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初，就算是拖拉机彼此之间也有一种鄙视链。

驾驶座有搭了个油布的鄙视驾驶座四周空荡荡的；驾驶座半封闭的鄙视只顶了块油布的；而另一种驾驶座全封闭的，看起来像狗头的拖拉机则鄙视着所有其他拖拉机。

先机械厂就有三辆这种被称为“狗脑壳”的拖拉机。

今天热处理车间刘副主任出面，把厂里的三辆“狗脑壳”都给借了出来。

车间里的临时工装了辆车斗。

刘副主任和伍浩的师傅、伍浩的叔叔，还有车间两个有名的正式工，坐在第一辆“狗脑壳”的车斗里。

而同在第一辆“狗脑壳”车里的，还有韩尚年这个不请自来的高级技术员。

虽然韩技术员只是搭个顺风车，但并不妨碍伍浩在他面前卖好。

在韩技术员面前，就连刘副主任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惜韩技术员心里有事，不大愿意搭理伍浩今天这个人。

刚才韩玉瑶的问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韩尚年已经察觉到了他要拜访的两口子怕是和伍家不大对付。

韩尚年不想问两边谁对谁错，他唯一能向着的只有楚云生那一边。

他从市里被临时借调过来负责进口数控机床的调控和维修，本来就是战战兢兢的。

但有了楚云生两口子帮他搭台后，他的底气就变得足了起来。

这件事往大了说，关系到机械厂上千职工的未来，往小了说，关系他自己的前途，所以根本不用想，他肯定是要帮楚云生的。

伍浩路上递了五回烟，结果韩尚年都婉拒了。

这让刘副主任和伍浩的师傅都觉得奇怪，因为他都知道韩技术员可是无烟不欢的人！

伍浩没大在意这件事，因为他的心里早就被一个影子给占据满了。

去年十月，李彩娟来县里买东西，毛着胆子去了一趟机械厂后面的黑市。

伍浩刚好从厂里弄了一点物资也在那里卖。

好巧不巧的，那天公安突然检查，一群人被公安都堵在了巷子里。

要是被公安抓住，别的人还好，最多是被通报批评，拘留几日或者罚款之内。

但伍浩可不同，他在卖的东西是没过明路的公家货物，抓住了就等判刑。

李彩娟乡下爬惯了树，巷子尽头的高墙，她三两下就翻了上去。

可提着一袋子“要命”东西的伍浩却怎么都够不着墙头。

于是于心不忍的李彩娟伸手拉了他一把。

谁知就给自己拉来了一个麻烦。

伍浩看中李彩娟，一是自己看对了眼，二是李彩娟属于桃子脸，加上大眼睛有点勾人，三是为了摆脱自己正在谈的女朋友。

李彩娟的母亲齐明英是个势利眼，家里男人李大庄向来不爱说话，所以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她说了算。

而齐明英向来不大喜欢有些老实的韩大兵，说好听点，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跟着人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伍浩刚找上门，齐明英的心就活泛起来。

但她也没把话说死，因为伍浩毕竟只是个临时工，李彩娟要是嫁过去单位宿舍都不会分配一间。

而韩建功家里修了三间大瓦房，又有三个壮劳力，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用后世的话讲，韩家沦为了齐明英心里的备胎。

伍浩的叔叔伍前进在锅炉厂上班，今天特意请了假去帮侄儿提亲。

对于这个婚事，包括伍浩今天下聘的决定，都是伍前进这个叔叔在推动。

一般来说，城里人、尤其是家里有三口人都在厂子里上班的，都不大愿意和农村人之间嫁娶。

而伍前进之所以看得上李彩娟，就是因为李彩娟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而她父亲也是李家唯一的一个。

齐明英的公公、李彩娟的爷爷在解放前是个老游击队员，李家的成分非常好！

而偏偏伍家的亲戚里就有几个当年逃过海的，这导致伍前进在锅炉厂干了十五年，费了无数的心思才当上了正式工。

伍前进和刘副主任一起下过放，刘副主任起来后，伍家几个人也跟着起来了。

而伍浩之所以成不了正式工，还是政SHEN环节有问题。

伍前进考虑到自己的儿女也快到了上班的年纪，所以这个问题他必须解决掉。

而伍浩看上的李彩娟就成了他的突破口。

只要伍浩娶了李彩娟，有着老革命爷爷的背景摆在那里，伍浩成为正式工也就顺理成章。

伍前进又扫了一眼自己准备的彩礼。

他知道乡下人都看重这个，所以这回伍家三兄弟都下了血本。

光礼金就高达三百块，在第一辆拖拉机的车斗里，还有一台兰花牌电风扇，酒四对、烟四条、糕点八样、给新娘裁衣服的布匹十米，最气派的是两个精美的大红色梳妆矮柜。

那是伍浩姐姐当年的嫁妆，重新刷过漆的。

在伍前进的口袋里还有一张缝纫机票和一张自行车票！

差不多。

伍前进面露笑容，显得胸有成竹。

其实他知道齐明英上次去县里，并没有和伍家把话说死，但伍家却可以装糊涂。

就算齐明英想翻脸，他手里还有一张杀手锏。

那是一张批文，是他给自己女儿弄到了锅炉厂合同工的名额。

如果到了最后，齐明英还不松口，他可以提出把张批文上的名字换成李彩娟。

县里的合同工虽然比不上正式职工，但在很多人眼里，比起在乡下吃工分要很多。

后面两台拖拉机上，伍浩的朋友们站得满满当当。

还有人从工会借来锣鼓，一路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车队”刚进村子，就故意四处打听李家的位置。

没过几分钟，全村人都知道县里的人来给李家的李彩娟下聘了。

当齐明英黑着脸杀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伍前进正招呼人把东西往院子里抬。

而他丈夫李大庄是个嘴笨的，眼看就要拦不住这些人。

她急的大吼了一声。

“姓伍的，你们给我站住，谁把东西抬进去试试！？”

齐明英看着伍前进笑眯眯的样子，心里算是明白了。

合着姓伍的比她算得更明白，今天伍家的彩礼都上了门，要是韩家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再让韩大兵和李彩娟来往。

这叫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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