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有大佛，正对伊河。

  这佛有传承，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近二十米高的巍峨佛像端坐于龙门西山岸边，目光洒向前方，似乎是在望着河水对岸的东山群翠。

  夜幕下，大佛前的伊河河水哗啦啦向前流淌，行人渐渐变得稀少。

  到了十点之后，白天游客络绎不绝的龙门两山、伊河两岸忽然变得阴森起来，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时，西山南侧，一个不大的寺庙，龙音寺里。

  最后一位前来上香的香客离开后，龙音寺各厢房的灯火一一熄灭，寺里的僧人们开始打扫卫生。

  大殿里，一个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动作缓慢地解下身上袈裟，露出里边一身朴素的僧衣，

  他一一吹灭大殿里的烛火，小心关上殿门，向着寺外走去。

  到寺门处，一道浑厚的嗓音叫住他：“空明，你去哪里？”

  老和尚转身，对着声音响起处单手作揖，躬身说：“师兄，我去救人性命。”

  “不许去！那人不值得救！”

  声音空空响起，却不见任何人影。

  老和尚保持着那种躬身的作揖姿态，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动也不动，他说：“师兄，佛法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天下，又怎会有不值得救之人？”

  “你去了，全寺跟着你遭殃！”

  老和尚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说：“我已褪去寺内主持袈裟，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僧人。”

  “今日，即便灾祸上身，那也只是我一人之事，断不会牵扯到寺内。”

  那空空响起的声音似乎是有些怒了：“你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么？！”

  老和尚依旧躬身，却抬头看向天上的繁星，一脸淡然地说：“师兄啊，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声音沉默了。

  老和尚稍稍欠身，转身向寺外走去。

  待他走上寺门外的山路台阶上，那声音似乎还是有些不甘，怒声问道：“你平常并不是这样痴傻！”

  “怎么今天就要为了一个恶人，宁愿、宁愿去招惹那个......”

  凭空响起的声音似乎是非常忌讳某个名字，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法号“空明”的老和尚走到山道护栏边，看着夜色中的伊河，还有坐落在山下的千年大佛，声音若古井而无波：“师兄，这龙门乃我佛门胜地。”

  “龙门上下共有十寺，僧众上千，佛性浩荡如此，岂能眼睁睁看着厉鬼上门、于我佛前索人性命？”

  空明的声音平淡得一点音调都没有，但却能让人清清楚楚感受到其内里的怒意！

  待到空明开始下山，那于寺内响起的声音愈发变得微弱：“可是，空明，那是个恶人！恶人！”

  空明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淡然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走出没多远，忽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只见几个老和尚领着一群年轻和尚朝他追了过来，“住持！我们和你一起去！”

  空明皱眉喝道：“没大没小！回去！今夜一个都不许出寺门半步！”

  众僧人沉默了。

  见空明那坚持的神色，所有人默默转身返回。

  不久，山上的龙音寺里响起了阵阵清朗的诵经声。

  ......

  十一点，大佛前。

  从大佛塑像到伊河岸边，一共有一百零八级台阶。

  看着面前的台阶，冯凉整个人精神抖擞。

  “终于到了，到了！空明大师就在上边等着我！”

  他激动不已地自言自语着，迈步走上台阶，哗啦！

  在他身后，响起了似乎是伊河河水翻涌而溅起的浪花声。

  一百多级台阶，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当冯凉走到大佛前，他看到了背对大佛、面向自己盘腿而坐的空明。

  空明闭着眼，转动手上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身前还放着一卷竹简式的佛经。

  冯凉脸上带着强烈的喜色，急忙走过去说：“空明大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睁开眼，空明的视线越过冯凉，直接看向了他身后的伊河。

  那河面倒影着星光，翠绿的河水向前流淌，哗啦啦响个不停。

  空明手持佛经站起身，越过冯凉，盯着前方的河面，淡声说道：“冯施主，你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晚了点。”

  冯凉急忙道歉说：“抱歉大师！来的路上堵车！”

  空明抬手说：“小事而已，您这次来我佛门胜地，是为了？”

  “之前不是和大师提前说过么？想求一个玉佛，保平安。”看着空明，冯凉眼神里升起了热切的期望。

  然而，空明接下来的话却让冯凉心头猛地一凉：“冯施主，你的平安，玉佛可保不了。”

  “什么？！”

  冯凉惊诧道：“大师，这、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这里可是佛门胜地，尤其是你们龙音寺的玉佛更是被人穿得神乎其神，难道、难道是假的？！”

  空明叹了口气，转过身，抬手在冯凉双眼上抚过，说：“冯施主，你看看那河水中，是什么？”

  感受着双眼处传来的清凉，冯凉颤颤惊惊转头看去，只见明亮的星光下，那青绿色的河水中，漂浮着一个和木箱绑在一起、满身苍白的狰狞水鬼！

  那水鬼正用手不断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冯凉终于知道，自己这一路上听到的“哗啦”流水声是什么了！

  这时，空明怅然说道：“小小玉佛，驱逐一些幽魂野灵、小鬼残念自然不成问题，可是，若对付起那被人炼化、蓄养的凶猛厉鬼就不太行了......”

  “冯施主，你请的鬼娃......太过凶猛了啊！”

  听着空明这么说，再看着那河里的厉鬼，冯凉顿时就慌了！

  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抓着空明的僧袍说：“大师！你可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可是诚心向佛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师！”

  空明按住冯凉的手，问：“冯施主，只要你答应贫僧三件事，今夜，贫僧就是拼了自己这条命，也一定保你的命！”

  冯凉长出一口气，他似乎是抓住了求生的稻草，“大师你说！别说是三件，三十件、三百件都行！”

  哗啦！

  河里的水鬼又一次拍打水面，那苍白的鬼脸看着佛前的冯凉开始露出狞笑。

  冯凉颤抖得厉害，他感觉自己呼吸好像都变得困难起来！

  空明见状往他背上一拍，啪！

  哗啦！

  大片水渍从冯凉身上喷泄而出，将两人脚下打湿了一片！

  冯凉顿时恢复如常！

  空明惊疑道：“你路上遇到横财了？！”

  冯凉惊慌道：“是、是！不过我没拿、没拿啊！”

  他一个劲呼喊：“大师你快救我、救我！救救我！”

  空明叹道：“你不是没拿，是有人不让你拿！冯施主，你听好了，我这三件事！”

  “第一，往后不可再行凶！”

  “第二，往后不可再取不义之财！”

  “第三，终此一生，一心向佛！”

  “冯施主，就这三件事，你可能答应我？”

  冯凉连连点头：“能、能！还请大师救我！大师放心，我说话算话！”

  “其实，大师，我、我本来就打算金盆洗手，故而才去求那财运的啊！”

  “大师、大师！我还有三百多万的现金，我、我全部送给大师的寺庙，只求一个此生平安！”

  “大师救我、救我啊！！”

  空明点点头，“冯施主，龙门每年香客数百上千万，功德香火数以亿计，不缺你那点香火钱，你自己留着就好！”

  “我要的，是你那颗向佛的心！”

  说着，空明拉起冯凉的手一路走回到那大佛前，让其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

  他再一次向身后的冯凉问道：“冯施主，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这一路上没有拿任何不义之财？”

  已经被吓得嘴脸白光的冯凉连连说道：“确定、确定！大师，我、我就遇到了那一个，我真的没拿，真的没拿啊！”

  “好！如果你真的没有获得任何横财，那这厉鬼更没有向你索命的道理！”

  空明自己转身站在他身后，看向那藏在伊河水里的恶鬼毅然说道：“冯施主！”

  “你就待在这大佛之前哪都不要去！”

  “今日贫僧倒要看看，在这我佛胜地，区区一个淹死的水鬼能奈你何？！”

  噼啪！

  空明说着，龙门上方的天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将这个夜幕映得如同白昼！

  紧接着，风起，雨来！

  跪在蒲团上的冯凉颤颤惊惊，回头露出一脸的惊容！

  而站在他身后的老和尚，一身朴素僧袍，手持一卷竹简佛经面色淡然无比！

  纵使僧袍在忽然到来的风雨中烈烈摆动，他的身躯依旧挺立如山，巍然不动！

  十一点五十分！

  哗啦、哗啦！

  伊河的河水如同海浪一般不断翻涌起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全部向着岸边的大佛席卷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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